第4章

  准备干什么?
  见愁第一个想到的还是谢不臣,下一刻回荡在脑海之中的,便是才住了没几月的农家小院。
  她一下朝着断崖上面望去。
  黄色的泥土最近浸饱了雨水,将断崖断面上的黑色岩石染污了一片。有几棵老树扎根在岩缝里,枝干遒劲。断崖不高,两侧有树木掩映,左边便有一道斜坡,上头长满了杂草,从这一道斜坡,可以上这一层断崖。
  见愁道:“我想回家看看。”
  说完,她竟然直接朝着前面斜坡走去。
  “哎?回家?你脑子没坑吧?”
  扶道山人简直傻眼。
  “回去干什么啊?你死都死了!”
  死了她也要回去看看。
  见愁没回他,两步上了陡峭的斜坡,小心翼翼地走了上去。
  扶道山人白眼一翻:“你是不是傻啊?你要回去被村民们发现怎么办?死而复生,你会被弄死的啊!山人我不是白救你了?你说说你,浪费人家心意,救了你你就以为自己厉害了不成?像你这么忘恩负义的还是第三百六十七次见!”
  她哪里忘恩负义了?
  不过……
  见愁忽然问道:“三百六十七次……那您救过多少次人?”
  “这个么……等我数数……”扶道山人连忙掐着手指头连点,最后道,“算上你一共三百六十八次了。”
  “那有多少个忘恩负义的?”
  “三百六十七。”
  扶道山人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难言的悲愤。
  “哦……说到底不忘恩负义的也就一个呀?不过也挺好。”
  “挺好?!”
  扶道山人瞪圆了眼睛,怒视见愁!
  见愁轻轻一笑,只道:“我会是第二个。”
  “恩?”
  扶道山人顿时诧异。
  第二个不忘恩负义的人罢了。
  见愁没有解释,继续往前行去。
  扶道山人却愣住了,他不由打量起见愁来:苍白的脸色,已经因为爬坡过于吃力,染上一层病态的晕红,草叶锋锐的边缘,偶尔会划伤她手臂,她却半点不在意一样,一心往上。
  是个有心气儿的姑娘。
  他思索了起来:要不,真收个徒弟试试?
  上面,见愁却已经爬完了这不长的斜坡,眼前一下开阔。
  草丛如地毯一般平铺而去,远处树木葱郁,一条大道向着林中延伸,又朝着远处的山峦蜿蜒盘旋而去。
  天近傍晚,已经开始逐渐变暗,山坳之中的小村庄,似有袅袅的炊烟飘起。
  那边的那边,便是她的家了。
  第4章 夜归人
  “你真要回去呀?”
  扶道山人的声音,一下从见愁耳边响起。
  她吓了一跳,侧头一看,刚才还在斜坡下发愣的扶道山人,一下就跑上来了,这是怎么做到的?
  “问你呢,怎么不说话?”扶道山人啃一口鸡腿,皱了眉。
  见愁只好压下那疑惑,回道:“回自然是要回的,不管以后如何,我想回去看看。”
  “我都说了,你死而复生,被人看见是要当妖怪抓起来的,再说万一你夫君还在怎么办?”
  “那我正好杀了他。”
  见愁的声音,没有任何的波动,平缓而淡静。
  “咳!”
  扶道山人险些被自己的鸡骨头给呛死:“你……”
  见愁见他似乎惊诧,也不由得一笑,不过说了一回真话而已。杀她之人,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她何必留情?
  而且……
  “山人不必担忧,我不会被当妖怪抓起来的。”
  “咦?你怎么敢肯定?”
  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扶道山人完全迷惑了。
  看来,自称“修士”,能转换阴阳的扶道山人,在思考这一块上,与寻常人没有很大的差别。
  见愁一笑:“我向来与山中村民为善,若他们知道我身故,必定有香烛纸钱相送。可我只有一具树棺,还葬在山崖之下,便可知他们并不知情,一切都是我夫君所为。说不准,还为我找了个失踪的理由。”
  “有、有道理!”
  一拍自己脑袋,扶道山人看着见愁的目光简直带了几分惊异和赞叹:这脑瓜子,真灵光啊!
  “如此,我回家,应当不会有事。”
  见愁下了最后的结论,便当先朝前走去。
  傍晚的夜色,渐趋迷离,缓缓笼罩下来。
  很快,便是夜色深深,斜月高挂。
  足足一个时辰后,见愁与扶道山人才到了山道的尽头,来到了那一座简单的小村庄。
  村子最中央,村中有一棵巨大的古榕树,月光皎洁,给它披上一层纱衣,即便是站在西面村口,都可以一眼望见。夏日里,正是它枝叶繁密的时候,隐约还能瞧见上面垂下的一根根许愿的红绸。
  见愁有些恍惚。
  风里飘来几丝烟火气息。
  扶道山人鼻子一动,使劲嗅了嗅,惊喜道:好香,好香!有哪家在烤乳猪!还有野鸡!野鸭……”
  见愁却仿佛没听见,她缓缓抬步,走入了村中。
  或是狭窄,或是宽敞的村道边上,堆放着村民们煮饭做菜需要的柴禾,一星又一星的灯火照亮家家户户的窗,越往村东头,人家越是稀少,排布在黑夜里的,只有零星的灯火。
  她身上带有血迹,可在这黑夜里,难以看清。
  这个是刘家,那个是李家……
  一户一户。
  见愁都能认得。
  不远处一扇柴扉忽然打开,一圆脸农妇嘴里咕哝着什么,匆匆朝外走。
  “咦,谢家娘子?你怎么回来了?前儿谢秀才不是带你去城里享福去了吗?”
  她一眼看见了见愁,一下惊讶地喊了一声。
  见愁一怔,而后莫名地一笑,和善地对那农妇道:“劳张家大姐记挂,有些东西没拿,所以回来找找。”
  “原来这样啊。”
  张家大姐倒没怎么怀疑,知道这一对儿小夫妻是伉俪情深,身份更是不一般,那谢不臣以后是要做官老爷的。
  她笑得淳朴又热情,道:“那你先找着,我急着去刘家借点针线,赶明儿再来找你叙话啊!”
  “哎。”
  见愁应了一声,便见张家大姐满面笑容地走了。
  从始至终,她好像都没看见站在自己身边的扶道山人。
  扶道山人得意地挑了挑眉,也不说话。
  约莫又是他们的术法,见愁想起之前他一步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事,也不多问,打起精神来,就朝着尽头走去。
  前面就是她家了。
  一间漆黑的农家小院,用木栅栏围起来,当中朝南开了一道门,也都是用树木拼起来的,顶上撒着茅草遮雨。
  此刻,那两扇门上,竟然还有一把黄铜小锁。
  门锁着。
  无边的回忆,再次从见愁脑海之中划过。
  她走上前去,站到门前,轻轻地踮起脚尖,伸手朝着门框里面一摸。
  手指触到了一个冰凉的物体。
  见愁将之取出,摊开放在手里,果然是一把钥匙。
  谢不臣即便是撒了谎离开,钥匙也还像以前一样放着……
  见愁眨了眨眼,直觉心底一股悲凉涌上,险些抑制不住,就要哭出来。
  在看到门锁着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谢不臣不在。
  在翻出钥匙的时候,她却能肯定,当年的那些情义都绝非作伪。
  “今生我负你。若三界六道有轮回,来世,你尽可向我索命。”
  见愁倒想找他索命。
  一面这样想着,她一面将泪意压回眼眶,用钥匙开了锁,将门一推。
  “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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