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节

  “路景澄?”
  舒微凝眉望着他, 轻声喊出他的名字,语气淡淡的, 也有一丝再正常不过的疑问。
  她没有躲避喊路景澄的名字, 但是眉目中疏浅和语气中的平淡, 都提醒他五年的时间究竟斑驳倾覆了多少记忆。
  微微,五年的时间是不是太长了一点?
  这一瞬,路景澄止不住在心里发问。
  他也曾在众人的追捧赞美中有一点飘飘然,但是在这五年中,他深切认识到自己绝非天才不过是懂得高效利用时间而已。
  但是,五年太长了。
  抱歉,让你等那么久。
  “燕大这么大, 差点迷路。”路景澄微低垂了下头说道,额前的碎发投下一小片的阴影。
  舒微如同第一次见面那般, 不愿与他出言多语, 只站在稍高处的门口, 隔着几米的距离静静地看着他。
  “能和我说两句话吗?”
  路景澄薄唇轻启, 声音穿透夜晚的风月, 传入舒微的耳边。
  无论高中还是大学,路景澄一直都是众人口中的天之骄子, 是人群中最耀眼的存在。他今晚同她说话的语气中, 却带着一丝请求的意味。
  一年前葛梦雅辞去嘉北的工作,要回南闽的前一晚, 舒微和欣菲、葛梦雅三个人去汇贸中心旁边的一家清吧听歌喝酒。
  彼此都不再是四年前的懵懂着学大人模样的女孩了, 而是真真的大人模样。
  酒吧驻唱的青年歌手在唱朴树2017年重新作词的《new boy》, 同曲不同词的新歌叫《forever young》,是舒微2017年年度歌单中的第一名,超过了陶喆的《找自己》。
  “这个歌词第一次听觉得挺激情昂扬的,越听越他妈的难受。”孙欣菲极少骂了句脏话,说着说着声音哽咽着低了下去。
  葛梦雅主动提杯,要和她俩碰一碰酒杯,三个人的盛着酒水的玻璃杯“啪”地一声清脆地碰到一起。
  “听,梦碎掉的声音。”
  舒微不禁抬眸看向她,却见葛梦雅故作坚强地摆了下手说道:“从此我和嘉北就分道扬镳了,等着我明日暴富吧。”
  三个人最后都喝得有点上头,事后她们一致认定是因为年轻歌手最后唱了一首令人心酸多想的民谣。
  “我就等他等到……今天了。”葛梦雅在意识尚存之际,趴在酒桌上喃喃自语。“也算我仁至义尽。”
  舒微是喝的最少的那个人,但是听见孙欣菲说的这句话,心里像是被面包刀凹凸不平的刀刃缓缓划过,那些隐藏的伤口偏偏在此时开始流血。
  孙欣菲听了葛梦雅的话,不由得跟着掉眼泪,看向舒微她呆呆坐在那里,她已经褪去了清纯柔静,整个人的气质清冷淡雅,再也不是当年大一开学时那个娇怯的小姑娘。
  是时间让她长大,也包括与那个少年的爱情。
  “你俩身边都不是没人追,条件优秀的也大有人在,都别想不开啊。”孙欣菲说着轻拍了下葛梦雅的搭在桌面的手臂,眼神看向舒微。???
  舒微微勾唇瓣努力扯出一抹笑容,“还没遇到发自内心喜欢的人,……没有想不开。”
  真的是这样的吗?
  可能吧。
  ……也许以后她也会遇见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也会在某一个瞬间为他怦然心动。可是,她内心深处一定是会记得路景澄的。
  她没有见过后来人十七八岁的模样,但她见过十七岁的路景澄在烈烈朝晖中逆行的模样。所以她此生偏爱路景澄,是有道理可辩解的。
  因为她这一生只有一个十六七岁,她在她的十六七岁遇见了十六七岁的他,就像青春一生只有一次。
  当年年纪还小都不成熟,把握不了自己的未来究竟在哪里。在那段感情中,她始终处于低位缺乏安全感,路景澄他的故事又太复杂,而且彼此家庭差距太过悬殊,最后让那段感情以分手而告终。
  总归是热烈地爱过,尝试过也是真的不般配,不算是遗憾,算是一段挺耐人寻味的故事。
  她早已抱着一种无论如何感谢经历的心态。毕竟人要学会放过自己,生活才会想它要不要放过你。
  只是舒微万万没有想到路景澄会来找她,不知到底是不是错觉,她竟然还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一点请求。
  舒微站在原地犹豫了良久,才点点头答应,迈步走下楼前的台阶。宿舍楼前的灯光稍暗,博士生宿舍又是多年的老建筑,舒微留意着脚下大理石台阶上凹陷的小坑洼。
  一只冷白如玉的手掌伸过来想要轻扶着她,手腕削瘦掌心薄宽,手指修长笔直,一如当年。
  记忆的闸门被突然打开,过去的事情如潮水般侵袭涌来。
  大三上学期有次她和欣菲兴致冲冲地报名参加演讲比赛,她穿了正装和买来就没有穿过的高跟鞋。演讲比赛的教学楼门前台阶很高,开始来参赛的时候是一层层上台阶,没感觉有多么可怕。
  参加完比赛走出教学楼的时候,从上往下看着二十多层的台阶萌生出恐惧。最后和欣菲两人磨蹭着好几分钟才如乌龟般慢腾腾地走下来。
  事后把这件事情当成笑话讲给路景澄听,初赛后面的半决赛和决赛都是他来接她的,扶着她一点点下楼梯,两个人还开玩笑,舒微喊他“小路子”,路景澄拿她没办法。
  后来雨天和雪天,一起去餐厅吃饭,理石地板积水很滑,路景澄都会这么护着她。
  舒微望着这只骨感好看的大手,愣住两秒,心中涌起一阵无名火。
  她都已经习惯了雨雪天餐厅地板滑,习惯了穿高跟鞋风风火火地赶时间。他呢,时隔五年再次出现她的生活中,朝她伸出护扶住她的手臂,这实在很没有必要。
  舒微纤细高挑的身形略移,轻飘飘地绕过路景澄的手掌,稳稳地一步步走下几层台阶。
  路景澄只好收回自己悬在半空中的手臂,随意地垂放在身侧,失落感从微蜷的指尖蔓延至全身。
  两个人并肩步调缓慢,沿着宿舍门前的道路往前面走,彼此都沉默不语。
  身边是久违的雪松木质香,夹着一点点远远的柑果香,他还在用当年用的那款香水。
  “上次高子渊婚宴,在门口想等你说话,有别人在就没说。”路景澄沉吟很久才幽幽开口,嗓音在相对热闹的夜里似清凉的沉沉月色。
  舒微不知路景澄的内心想法,她说话的声音极浅:“婚宴开始前沈游说回校顺路捎我回来……”
  路景澄听见“沈游”这个名字轻皱了下眉心,他挑了挑唇角笑说:“我去了你们学院,不过应该是下午最后一节课,没见到多少人。”
  舒微点了点头,礼貌客套地问了句:“你来燕大开会?”
  看见他一身相对正式的着装,手上还提了个燕大的纸礼袋。
  路景澄说是,又挑起话说:“就在你们学院旁边的会议楼。”
  舒微想起来了下午经过会议楼时,看见门口进进出出的学者,应该就是他来参加的学术研讨会吧。
  她没有继续回答,心里只感觉眼下十分尴尬和诡异。为什么和路景澄无聊话家常似的,也后悔刚刚在楼下为什么要在一念之间选择答应他。他们分手多年明明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聊的。
  “微微。”路景澄忽然侧身看向她,话锋也与刚才截然无关,如同当年一般喊她亲昵的名字。“我知道……五年…太长了。”
  后一句他的嗓音变得低沉沙哑,带着不易察觉的隐忍和悲恸。
  舒微闻言微怔,眼前的路景澄是令她有些陌生的,与印象中那个骄傲耀眼的他有很大的出入。
  她不由想起那日在婚宴酒店门口,沈游和他说的话,是太厉害了,他研学交流的学校在东海岸,硕博连读的学校是后来凭本科成绩还有面试申请到的,四年读了五年的书,而且那所学校答辩通过率很低。
  回校的路上沈游说路景澄是天才,做什么都很擅长顺利。大家好像都是这么评价他的。但是她看过他书房的那些书,知道电脑中数不清的实验文件和资料,以及他当初做srt那一年熬的那些深夜。
  这个世界上,有的人看起来轻轻松松地就能得到别人求而不得,或者久求方得的东西,好像不费吹灰之力。
  其实不是的。他只是懂得如何高效地利用时间,玩就痛快地玩,用功就全神贯注地完成。
  天才是有的,事例很多。只依靠天赋而后天不用功的天才,也有十分出名的例子,《伤仲永》中的方仲永。
  舒微想,路景澄的这五年一定不像旁人说的那么轻松。
  但是,她对他的五年时光也仅限思考至此。其他的事情丝毫不好奇,她放过自己了。
  五年是很长,长到她觉得与他相识在一起,是上辈子的事情。用一位诗人的比喻来说,那种感觉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我叫舒微。”舒微冷然纠正他对自己的称呼。
  那双炽热的眼眸锁住五年来朝思暮想的女孩。
  路景澄望着女孩水波灵动的眼眸,薄唇轻碰说出自己回来的目的:“舒微,我能重新追求你吗?”
  “不能。”舒微的拒绝前后间隔不到一秒,果断又干脆。
  这在路景澄的意料之中,他语气不急很有耐心地问道:“为什么?”
  舒微感觉他挺好笑,不能就是不能。她好不容易从那段感情中走出来,不想再与他痛苦地纠缠。
  “因为我不喜欢你了。”舒微仰头目光坚定说道。
  “没关系,我喜欢你就足够了。”路景澄轻耸了下肩,一脸的无所谓。
  舒微:“你……”
  路景澄唇边泛起坏坏的涟漪,笑意延至漆黑如墨的眼眸里,他坦然地全盘交代自己的想法:“我不是要你和我在一起,我只是说我要追求你。你有屡次拒绝我的权利,但我不会放弃。”
  舒微被他说的神情微滞,她哪里知道他来这一套,敢情之前温文尔雅的一面都是伪装的。
  “单方面纠缠,我可以告你人身骚扰。”舒微与他厉色声明,“我不会念着之前认识的情分。”
  路景澄听后黑眸闪过一丝精光,他接着舒微的话说:“既然说到之前认识的情分……”
  “那你转我一下陨石的抚养费吧。”
  这话说得实在得意,尾音都是上扬的,狐狸尾巴隐藏不住。
  舒微迷茫疑问:“什么?”
  “法律规定,父母离婚后,孩子归一方抚养,另外一方要每月支付抚养费。”路景澄的身体微微前倾,他挑了挑眉,声音低沉含笑问道。“怎么陨石不是你儿子吗?”
  我擦。
  舒微第一次在心里骂人。
  作者有话说:
  注:另外一首民谣是《鸽子》。
  听,梦碎的声音,是指诗人北岛说的“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博尔赫斯《另一次死亡》
  路景澄就是个心机男,这才只是刚刚开始,他后面还绿茶……
  第94章 归潮
  舒微没有不承认, 在她的心里一直都惦记着陨石,经常会想不知道它还记不记得自己,它三个多月大的时候就来到她身边。
  是五年不见路景澄变得更心机阴险, 还是他本来就是这样聪明狡猾的一个人。
  他本来就是狡猾心机的一个人,舒微在心里认定了。
  “行吧, 你看看我该给多少合适?”舒微不想和路景澄过多纠缠, 而且她是真的想为陨石做点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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