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这一折腾好些天过去了。
  最后,还是老街坊有年岁的人指点了一下,他们才带着人上了黄伯伯家的门,说,您老可得管管,这事儿吧,我们寻思着,许是冲撞了杆子爷了……
  黄伯伯一看这几个小子,还能不明白是什么事儿么?
  为什么老街坊喜欢自己家杆子爷。
  那是因为,江鸽子在老三巷立了杆子,他从未立过江湖规矩。
  这就意味着,除却正常秩序里该有的行当,跑江湖的那些事儿,老三巷子这里是不允许的。
  老以前跑江湖的,不管是偷了,骗了,走暗门子了,赚十个钱儿,按照规矩,这得给本地的杆子爷最少上一半儿的地盘钱儿。
  要不然人泉大混混家怎么发起来的。
  还要弄四根杆子横着。
  杆子爷不立规矩,就是不接受这样的人进入他们管理的区域。
  说来挺玄乎的,那外来的,想着我谁也不告诉,我就偷个钱包儿悄悄离开?
  不行!
  压根不出去。
  再好的手段,贼偷儿也总是要出事儿的,那钱包儿压根带不出这片土去,那外来贼,在老三巷子也不会有啥好下场。
  所以老三巷子的商铺买卖好。
  谁能想到呢,外面的野人不敢来,本地儿却养了三个有香火情谊的家贼。
  兔子在窝边儿啃草了。
  这不招人恨么!
  黄伯伯这一晚上都没睡,除却表面上的那些恶心事儿,他心里还藏着一件事呢。
  黄伯伯到了年纪之后,一直返聘在当铺做顾问,他家里的幼子黄楚旭,也端人家恒泽当的饭碗。
  甚至他家七大姑八大姨的,靠着他在当铺子里的人脉,都能时不时混点零用。
  他小儿子黄楚旭就在后仓管着入库,前柜入了什么,他一般都门清。
  前些日子铺里收了一部进口相机,一块名牌老阁莱手表,还有一块鱼龙玉佩,一支锵纳尔钢笔,还有一只压发的礼簪子来着。
  像是恒泽当这种一般铺子,入的都是周遭中产阶级的东西,锵纳尔这样的上等东西,按道理是不该出现在这边。
  来卖东西的,是个从未见过的生面孔,还是那种不要赎当票子的断卖法,铺里压了低价,都给了一千五百贯。
  那东西收回来,只不到几小时的功夫,又就被东家翻了五倍的价格分拆卖出去了。
  黄楚旭回家学给他爹的时候,黄伯伯还叹气呢,说真是越活越没道义了,以前恒泽当老掌柜活着的时候,贼赃从不入库。
  如今的少东家真是胆大,入这样的玩意儿,那指定是要早晚出事儿的。
  他小子又说,下班的时候,看到大杂院大姑太太家的何明川在跟那个当东西的生面孔交谈。
  那外地人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何家那几户的孩子,也真是越活越倒退了,早晚会成为跑江湖的野人。
  黄伯伯听了这话,也想去跟老姐姐唠叨几句。
  可他翻来覆去想了半天儿,真是没办法说出口来。
  他是恒泽当的顾问,端着人家的饭碗,翻身再塌老东家的船底儿?
  这事儿不能办!
  哎,这段时间,看着三个野孩子出事儿,他心里有答案,却没办法说出口,这滋味也实在难受。
  难受归难受。
  这老头,却也有那种万一不是的奢望。
  他想着,那几个孩子,没那么大的胆子吧?
  那可是价值万贯的玩意儿啊!
  何林邓秦这四户,那也曾经是老三巷乐器行手艺人的后代。
  早年城中大戏班子,小戏园子兴旺那会儿,这几户也是有饭碗的。
  后来老秦家跟着戏班的老东家走了之后,也就预兆着,老行当完蛋了。
  时代不一样了,如今听曲儿的都听流行的了,那老乐器没人摸,这几家这些年是越来越不好活了。
  黄伯伯跟老何家是姻亲,他大姐嫁给了何明川他爷。
  自己那个甥孙能有多大胆子?
  那几个孩子就是个低等瘪三儿,二混子,十七八岁儿的小毛孩子,他们攀不到那么高的地方去。
  这万一来,万一去,到底黄伯伯没能躲过去,他老姐姐到底哭哭啼啼的求上门了,再看这几个孩子这一身狼狈,遮遮掩掩,十几天连着倒霉,断胳膊,断腿儿,牙都飞了,也硬扛着一言不发这样儿……
  还有什么不清楚么?
  罢了!
  这是杆子爷头顶动土,混蛋王八玩意儿,坏了老街下的规矩,他们是在圈里做了罪了!!
  黄伯伯一口老血喷出,却也不得不管,他黄一开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他心里欠着这老三巷子每家每户一碗饭。
  哎呦!这口气闷在肚子里,他难受的紧。
  你说不去吧,再倒霉下去,这就出人命了。
  去吧。
  他脸太小,且都卖过一次了。
  牛角尾的江鸽子,那是个什么人物?
  甭看人家不爱出门,经了泉大家那件事,这常辉郡世面上的,凭他是谁,你看哪个敢招惹他?
  咋办呢?
  这是犯人家手心里了!
  愁了一整天,到底这老头还是提着老酒,带着这几户一起来了。
  本想着好多天儿了,万贯的玩意儿都没人报案,肯定这里有机巧,那被抢的不敢声张,就是上一家也不清白。
  如此,今日黄伯伯带着街坊邻里,这做了罪的野孩子登门,认的是杆子爷头上动土的罪过,这里面可还没连赐什么事儿呢!
  江鸽子站在家门口跟老狐狸互相对视了老半天儿。
  他找到罪恶源头了,就想着,一会我去报案去,总之我不舒坦,大家都甭想舒坦!
  这就是一个地球来的,没啥江湖经验的假冒杆子。
  黄伯伯被盯的没办法,最后只能让开身体,回头对那些人说:“先跪下吧……”
  说破天儿,我们跪下跟您赔情道歉,您能杀了我们么?
  竟然?这么大的阵势?
  江鸽子一愣。
  有点过了吧?
  你去地球华夏,随意找个人,问问他,你一生给人跪过几次?
  除却长辈儿,给外人,那是死都不能给人跪下的,脑袋断了能倒下,膝盖不能软!这就是地球华夏人朴实的底线。
  人得活的有尊严!
  泉大混混给江坝头磕头,那个江鸽子能接受。
  给他跪下磕头,江鸽子心灵上的那条线,当下就断了。
  他不愿意别人给自己跪下。
  人家别人也不愿意呢!
  那边好几天一言不发的何明川,一听他舅爷叫他跪,就忽抬起他青肿的大脑袋来了一句:“凭什么?我凭什么给他跪!”
  是呀,凭什么啊,一样的十七八岁,一样的老三巷居民,谁也不欠谁的,我们凭什么给你跪下呀。
  又没抢你的!
  不跪自己最好,江鸽子满意的拦着门,想着回头就带着连赐去报案。
  犯罪分子一个他都不能放过。
  其实,成了杆子爷,他也就遇到过两件没规矩的事儿。
  一件是赵淑那事儿。
  人至今没来。
  一件就是这几个野孩子的事儿!
  听到何明川他们不想跪着。
  那太好了,咱谁也别低头,回头咱该怎么追究,就怎么追究。
  他想的美。
  那头何明川他爸对着自己儿子那条没断的好腿,上去就是狠狠一脚,还红着眼大声说:“跪下!我怎么生了你这样的一个……”
  他说不下去了。
  都快一米九几的壮汉,一脚把自己儿子踹跪了,流着眼泪,这位沉默寡言的父亲他也跪了。
  都多少天了,这没完没了的折磨,十几年的积蓄成了医药费,家里大的大,小的小,一直出事,一直出事,他要撑不下去了。
  随着何明川这一跪,何先生这一哭一跪,随即又跪下两位父亲……
  邓长农傻乎乎的看着他爸的背影。
  他今年十八岁零九个月。
  在他的人生感悟里,他认为,他父亲就是个废物,还好意思看不起他?
  他总有一日,一飞冲天,成为大音乐家,歌星,最后赚了钱,他要尽数都甩在他爸那张老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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