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风云涌（二十二）
告状一事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湮灭于后宫之中，但是很多人还是听到了一点风声，整个后宫都因为慕元澈的态度不停地的猜度。因为那天阮明玉跟前的宫女前来递过消息，因此夜晚倒是跟阮明玉这几日有了些来往，两人关于乐舞一事倒是颇有志同道合的知音之感。
时已进八月，天气早晚之间也有了些许的凉意，御花园西北角上有好大一片桂花林，此时桂花已经陆陆续续的绽放，宫中多是金桂、银桂跟丹桂，桂花清可绝尘，浓能远溢，为宫中后妃喜欢。
此时桂花绽放之际，便时常会有人来御花园赏花，因此连带着夜晚的柔福宫也跟着热闹起来。御花园占地极广，柔福宫正在御花园的边缘上，因此出入皆要路过这里，讨杯茶喝最是方便不过。
因着夜晚备受宠爱，皇恩逐渐浓厚，因此众人对待夜晚也是格外的小心翼翼，在这宫里出了资历深厚的嫔妃，新进宫的便是夜晚的位份最高。
好在夜晚不是一个孤僻之人，倒也愿意与众人为善，有人来探访倒也是来者不拒，好好招待，因此这宫里对夜晚的看法也有了些改观。
夜晚有了身孕不好过于的劳累，又不能声张，几日下来便是见了憔悴之色。韩普林每日小心翼翼的提夜晚调养身子，陌研便跟在他的屁股后面不停地问东问西，十分用心的学习。
陌研爽直，韩普林谨慎，这样一来，韩普林经常被陌研数落的面红耳赤毫不可怜。玉墨是个没心没肺的，常躲在一旁看笑话，到是云汐的眼睛里瞧出了些什么，抿嘴直笑。
新鲜的桂花下来，夜晚便嚷着要吃桂花糕，前世的时候她最喜欢桂花糕。将鲜桂花收集起来挤去苦水，用蜜糖腌渍。与蒸熟的米粉、糯米粉再加上熟油等物搅拌起来，装进模子里成型，切块装盘，入口芳香，食之不腻，很是爽口。
夜晚手痒，今儿个便亲自下厨弄这些吃食。自从搬进了柔福宫正殿，夜晚便有了自己的小厨房，只是柔福宫距离御膳房很近，因此小厨房一般派不上用场。但是夜晚自己有了身子之后，便开始将小厨房收拾起来，时常做个小点心什么的最是方便不过的。
郦夫人来的时候，正碰到夜晚从小厨房走出来，脸颊上还沾着些白白的面粉，两人四目相对，夜晚的脚步便是一下子迈不动了。她知道今儿个郦夫人要过来，但是没有想到会来这么早。
看着记忆中从没有忘却的容颜，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夜晚忙微微的抬抬头，将眼泪逼回去，不好意思的笑道：“让夫人见笑了，灶膛里的火有些熏人，眼泪竟是给熏出来了。”
“臣妇见过雪容华，雪容华安泰。”郦夫人俯身行礼。
夜晚忙上前扶起她，嘴里忙说道：“夫人不用多礼，虽然是在宫中，但是这柔福宫并没有旁人，夫人放松便是。”
夜晚的话音刚落地，忽然从厨房窜出一个人来，大笑着说道：“夜姐姐，你做了桂花糕？我最喜欢桂花糕，要给我留一大盘。”
夜晚竟没注意到郦熙羽也到了，来了居然也没打个招呼一头就扎进了小厨房。不由的失笑，“还能短了你的吃食不成？不过也不许吃多，吃多了要积食，晚上你要闹着睡不着觉了。”
熙羽做个鬼脸，自顾自的往屋子里去了。。
郦夫人一见，便有些着急，忙道：“小儿无状，还请雪容华恕罪。”
听着这般客气疏离的话，夜晚心里真不是滋味，忙笑道：“无妨，夫人不用担心，小国舅在这里最是熟悉自在的，皇上时常也会过来，令人在这里都是呆惯得。夫人屋里坐，咱们也好说说话。”
郦夫人的眼睛凝望着夜晚，心口跳动的厉害，不晓得怎么回事，她看着这个夜晚竟有一种无法言语的熟悉亲密的感觉。又看着熙羽这般的自来熟在柔福宫里跑来跑去，后面一堆的奴才服侍着，恍恍惚惚间似乎是又看到了香雪在的时候，她们每回进宫也是这样的光景。只是那个时候熙羽年纪比较小，她姐姐总是把她护在怀里四处抱着走的。
郦夫人慢慢地挪动脚步失魂落魄的跟着夜晚进了正殿，正殿里摆设富丽堂皇宽阔精致，但是夜晚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直接带着郦夫人进了她平常歇息的侧殿，只有关系较好的人才会进了内殿，一般待客都是在外殿的。
郦夫人先是愣了一下，夜晚笑着说道：“熙羽一直在我跟前提及夫人，夜晚对夫人向往已久，自己人说说话，在这里比外面舒服些，夫人请坐，莫要拘束才是。”
郦夫人总觉得怪怪的，不过还是依言坐下来，细细打量着夜晚。夜晚的眉眼还算得上精致，但是比起自己的女儿香雪实在是差远了，可是不晓得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夜晚很是亲近的感觉。
玉墨将拧湿的巾帕递过来给夜晚擦脸，将面上的面粉擦去，这才弯腰退了下去。
夜晚这时才在郦夫人的对面随意坐了下来，她有很多话要说，她很想扑进母亲的怀抱里痛哭一场，她想告诉她她就是郦香雪。可是她不能说，且不说郦夫人能不能相信，只是这种鬼魂复活的事情就足以让人惊恐了。
夜晚尽量的让自己随意，跟郦夫人拉近关系，于是笑着说道：“没想到夫人居然会来探望我，真是意外的惊喜，这一路上夫人的身体可还好？”
“多谢容华主子挂念，臣妇一切都好。先前主子救了小儿一命，一直未能亲自道谢，心里着实有些不安，如今迟来，主子莫要怪罪才是。”郦夫人没想到夜晚对她这般的柔和，言谈举止间很有一种让人放松的感觉，因此说起话来也温和了许多。
郦夫人这般的身份不知道多少的嫔妃想要巴结，因此对着夜晚这样的品级完全不用担心，原本想着只是满足一下好奇心，救了熙羽的，还被熙羽念念不忘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下子终于算是知道了。
这一见之下，忽然明白了，难怪儿子总是说喜欢这里，这个雪容华能得到皇上的欢心，果然是个不能小看的。只看她对着自己并没有其余的小嫔妃的巴结之意，但是说话时又会令自己觉得很是舒服，能让别人感觉到舒服的人，一般来说都会给人很好的印象。
“夫人说的哪里话，当时不过是机缘凑巧，夫人不用放在心上。”夜晚笑道。
云汐送上茶来，躬身给郦夫人请安，满脸的笑意，“奴婢还记得夫人最喜欢雨前龙井。”
“有心了，这么多年了，劳你还记得。”郦夫人看着云汐，便有些悲从心来，强颜欢笑道。
云汐眼眶也是一红，“奴婢哪里能忘，夫人请用茶。”
云汐说着就退到一边，转过身去，抹抹眼角，有些失态。
夜晚故作不见，不然的话云汐这样就算的是失仪了。抬起头看着郦夫人笑道：“没想到夫人也喜欢龙井，这茶我也喜欢得很。”
两人正说着话，熙羽跑了进来，坐在郦夫人的身边拿起茶盏就灌了一口，兴奋地说道：“那桂花糕的味道好极了，像极了姐姐以前亲手做的味道。娘，一会你也尝尝。”说这不等郦夫人有什么反应，又看着夜晚说道：“夜姐姐，她们说这桂花糕是你自己亲手做的？”日多还消。
“是啊，熙羽喜欢吃吗？”
“喜欢，可喜欢了。以前姐姐在的时候，也是桂花盛开的时候便会亲手做桂花糕吃，这味道跟我姐姐做的几乎是一模一样。”
“哪里敢跟先皇后媲美，熙羽喜欢走的时候给你装一盒，但是不许多吃。你要是喜欢吃的话，便进宫来我做给你吃。”夜晚拿起帕子将熙羽沾在嘴角的碎末拭去，面上全是柔柔的笑意，这个动作并没有多思量，只是下意识的去做了，可是看在郦夫人的眼睛里却是复杂了许多。
“雪容华切不可这般的纵容他，越发得不成个体统了。”郦夫人忙说道，一时间她也摸不清楚这个雪容华究竟是什么意思，瞧着吧对熙羽是真的喜欢，对她也是极亲切，可是就是不知道她这样做的背后是为了什么？
“熙羽年岁还小，不该拘束了天性。夫人不知道，我只有一个同母哥哥，没有弟弟，因此看着熙羽心里是格外的喜欢。”夜晚柔声说道，又对着熙羽说道：“旁边的书房里还有你上次没有临完的字帖，要不要先去写字，等你写完桂花糕正好可以吃了，现在吃有些热。”
“好，姐夫说还要考校我，最近练弓马都没怎么练字。我要临摹花大家的字！”熙羽昂着脑袋说道。
夜晚却是摇摇头，一本正经的说道：“花大家的字果然骨骼清奇秀美，但是却是适合与女子，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生当为人杰，怎可学这些小家子气的东西。你若喜欢花大家的字，回头我写一本大学给你，看看就好。”
郦夫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夜晚这般的跟自己而说话，那架势那口气竟是像极了自己已经去世的女儿。偏偏熙羽这个淘气包生平最不服管教的，居然也对夜晚的话言听计从，并未反驳，一时间心头真是翻涌着无数的波浪，犹如疾风暴雨袭海岸，当真是惊心动魄。
“你不许骗人，上回我怎么说你都不肯，这回倒是答应的痛快。”熙羽很是郁闷，花大家的字就是承袭与他的姐姐，他是睹物思人。
“因为你乖乖的学习骑射。”夜晚道，接着吩咐云汐，“带着小国舅去书房习字，不许任何人打扰，写完十张大字才可出门。”
“是。”云汐早已经见怪不怪，笑着将熙羽请了出去。
夜晚看着郦夫人惊异的神情，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夜晚越俎代庖还请夫人见谅，皇上一直关心小国舅的学业，因为小国舅时常来柔福宫，因此便会给小国舅留下一些任务，我也只是转达，请夫人不要多想。皇上是真的喜欢小国舅，才会这般的亲自教导，这也是小国舅的福气。”
“是，能的皇上亲自教导，也是整个郦家的福气，臣妇不敢有二言。只是，这宫里人多嘴杂，万一这事情传出去只怕对雪容华的声誉有些不妥当。”郦夫人试探的问道。
“夜晚只是服从皇上的命令，若是有人质疑只管问皇上去，与我何干？夫人不用担心，小国舅聪慧过人，将来必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雪容华过奖了，熙羽年岁还小，我跟丞相不指望他有多大的出息，只要能平平安安就好。”说着便想起了郦香雪眼中竟是一片湿润，忙用帕子擦拭眼角。
“可怜天下父母心，夫人所言夜晚能明白。以前我姨娘活着的时候，也常说只要我们兄妹平平安安的就好。可是如今哥哥下落不明，夜晚心里也很是忧虑。为皇上尽忠是臣子的指责，因此夜晚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祈祷上苍让哥哥脱离虎口，早日还朝。”
郦夫人听着夜晚忽然提及了朝廷中事，一下子便谨慎起来，振作一番才说道：“令兄吉人自有天相必定会逢凶化吉，雪容华不必过于担忧才是。”
“我不担心，便是埋骨他乡也是为皇上为大夏进了忠，我担心的却是另一桩事情。”夜晚的眼眸轻轻垂了下来，遮掩住了那一湾的霞光潋滟的眸子。
郦夫人握着茶盏的手有些紧张，“还请雪容华指教。”
“此次出使的个中缘由想必夫人应该听说一些。”
“臣妇素来不关心朝事，竟是不曾知道，实在惭愧。”
“呵呵。”夜晚轻轻一笑，也不拆穿，自顾自的说道：“夫人贤良淑德，当是女子楷模。夜晚本也不喜欢这些，不过偶然听了一两句，我只想着如果使团平安归来且能和谈成功，当真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郦夫人心中一凛，嘴上却说道：“雪容华说的极是。”
彼此不信任，说起话来便是格外的累人，夜晚心里叹息一声，郦夫人有防备也是应当的，不过自己跟她见一面并不容易，因此有句话是一定要说的。
“右相大人为了朝政一直是鞠躬尽瘁，皇上心里都是知道的。”
“为臣尽忠，当是本职。”
真真是滴水不漏，夜晚苦笑。
“尽忠固然是本职，可是夫人跟相爷也得为子孙后代想想不是？”夜晚浅浅一笑，不再多言，便转移了话题跟郦夫人说起了时下流行的妆容、首饰衣裳一类的。
一番交谈下来，郦夫人心里越是惊异，因为夜晚很多喜欢的东西不仅能说的头头是道，而且分析精辟不说，最主要的她喜欢的很多东西都是香雪喜欢的。
当桂花糕送上来，吃进嘴里的那一刹那，那熟悉的味道在唇舌间翻滚，有那么一瞬间，郦夫人几乎都以为坐在她对面的不是什么雪容华，而是她的女儿。
如果那张脸再相同的话。
郦夫人一路恍惚的回了府，郦相瞧着；老妻这般神态唬了一跳，还以为在宫里受了什么委屈。
郦夫人一把抓着郦相的手说道：“老爷，这个雪容华跟雪儿当真是有些像，只是除了那一张脸不是。难怪熙羽总是嚷着雪容华像他阿姐。”
郦相瞧着老妻神思恍惚的样子，便说道：“你不会是糊涂了吧？这世上哪里有这样像的人，看来这个雪容华心机还真是挺深，连你都能糊弄过去。”
“不，不是那样的。”郦夫人忙说道，然后看着郦相将在宫里的事情一字不错的复述一遍。
郦茂林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雪容华果真这样说？她为何会透露这样的消息给你？”
“妾身哪里知道，不过妾身一直很谨慎，没有答应什么附和什么。”郦夫人这般说着，可是脑海里还在回想着今日的情形，她总觉得夜晚给她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谨慎好，谨慎好。看来这次使团回来后，皇上会有大动作了。”郦茂林长叹一声，看着老日不明白的神情，解释一句，“雪容华这时跟咱们示警呢。”
“那……老爷打算怎么办？这个雪容华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妾身最担心的便是熙羽那个孩子，他实在是跟雪容华走得太近了一些，这可如何是好？”
“皇上应允的，也不是什么大事。”郦相随口说道，“只是……雪容华如此盛宠不衰，风头盖过甘夫人，看来这一场龙争虎斗不过刚刚开始。夫人不用担心，我们坐山观虎斗就好。后日便是万寿节，夫人切记一句话，在众人面前切不可跟雪容华走得太近。”
“这是为何？”郦夫人不解。
郦相低头看着老妻，浅浅一笑，虽然已是知天命之年，可是眉眼之间依稀能看得出年轻时的风采俊颜，“雪容华只怕也不愿意旁人看着咱们跟她亲近。”
郦夫人更加不明白了，揉揉头，聪明人就是心眼多，也不嫌累得慌，她还是洗洗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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