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太后心中百感交集,捧着那件精致的百鸟朝凤衣,想起了十几年前,高义公主还未出嫁的时候。
  大抵是人老了,心肠也比从前软上许多,她一直不曾与昭昭说过往事,此刻却带着些许怀念开口说起了往事。
  “你阿娘十三四岁的时候,她哥哥求她亲手做个荷包做二十岁的生辰礼,结果她呀,绣了大半年也没绣完。她哥哥一瞧那荷包只绣了半片叶子,一着急,就让宫人连夜帮忙绣完,生辰那日,让你阿娘佯装自己绣的送去。”
  谁人没有过年少时的无忧时光呢?
  当年的高义公主,也是被母亲和兄长娇惯的小公主,她便也以为被宠爱是理所当然之事。只是年岁渐长,单纯的快乐会被世俗沾染上灰尘。
  太后叹了口气,轻轻抚摸着衣裳上的花纹,“过了二十年,哀家竟然还能穿上她亲手做的衣裳。”
  昭昭笑道:“昭昭在家时,阿娘也常说,当年出嫁前,最后悔的便是没能为您亲手做一身衣裳,没能多在您跟前尽孝。”
  “这回,您的寿礼本该自昭昭从凉州启程那日一并带来,只是阿娘身子不好,缝制新衣一针一线皆要亲历亲为,是以如今才派人送来。”
  太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只是很快又恢复如常,但她好像对面前的晚辈多了一份亲近之意,“你且同哀家说说,你阿娘在凉州,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她虽常写信报平安,说的都是些叫哀家安心的话,若是受了委屈,也是不肯写信告诉哀家的。”
  昭昭来长安已经快有月余,太后虽疼爱她,也常会问凉州风土,但提起她阿娘的次数少之又少。
  她便欢快的应了一声是,开始讲起了高义公主在凉州生活的这十几年里的日常生活。
  “凉州气候干燥,我听阿娘说过,她刚到凉州时,很是不适应凉州的天气,每日都要饱受脱水之苦,卧床休养了好些日子都未曾痊愈,只能待在屋中哪儿也不能去……”
  太后从不知晓这些往事,那些个跟着去往凉州的宫人也无人传信于她,忍不住开口问道:“后来呢?”
  昭昭娓娓道来,“后来呀,阿爹想了个法子,让人在阿娘所经之处,都提前洒上水,又叫人专门去做了……”
  第6章 她不愿意  阿晏不娶妻,我也不娶妻……
  高义公主这回派人送来了太后的寿礼不说,又送了一封手书到皇上手中。
  这些年来,高义公主除了时不时给太后传信和送东西以外,从未给同胞哥哥写过信,送过任任何东西。
  昭昭将信送去御书房后,皇上许久没说话,只挥手让她先出去。
  等出了御书房的大门,天色已经暗下来,抬眼看去,天空像是一块块切开的深蓝色布絮贴成的,叫人觉着压抑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送她出来的王公公在一旁叹道:“看这天象,没准儿一会儿又是场大雨。”
  王公公躬身道:“天黑路滑,奴才让人准备了两把雨伞,您且带着,回宫路上可要仔细着脚下。”
  昭昭感激道:“多谢您。”
  她走在甬道上,皇宫太过安静,只能听见她与随侍的宫人的脚步声。
  到底是太冷清了些,不够热闹。
  却也足够让她能静下心来,分析着如今的局势。
  来长安月余,朝中局势和她来前所想的差不多。
  她的亲舅舅,当今皇上,宣帝,还未立下东宫太子。
  这是如今,朝野最关心的事情,几位皇子已经长成,皇后常年礼佛不问世事,贵妃盛宠不断,宫中无一妃嫔能像她那般得宠,宣帝有时还会同她商讨朝中事务,宣帝病时,贵妃还能代批奏折,有权处理朝事。
  贵妃这般得宠,可她的儿子,四皇子在宣帝面前,却称不上最受宠的儿子。
  大皇子居长又是嫡出,却因为腿疾而早早的就封了王,领着闲差,这辈子只要不造反,做个安乐王爷便也够了。
  二皇子是贤妃所出,为人低调,前两年已经迎娶了皇子妃。
  三皇子同四皇子,年岁相近,一个是得宠的贵妃所出的四皇子,一个是恩宠淡淡的陈嫔所出,却很得皇上喜爱的三皇子。
  这三人如今都入朝当差,分领的差事分量都差不多。
  宫中剩下的几位年岁尚小的皇子,还未长成,身后也没有强硬的势力支撑他们争夺太子之位。
  而她之所以被召进长安,也只有一件事,值得被旁人放在心上。
  就是她的婚事。
  这世上,若用一个男人要用一个姑娘的婚事作为筹码,去拉拢岳家成为自己往上爬的筹码,那这个男人想必是将这姑娘当成了一个物件,想要的时候,她便是无价之宝,等不想要的时候,她恐怕是连顽石都算不上。
  其他姑娘愿不愿意如此,她管不着,毕竟这世上人人都有自己的活法。
  可她不愿意。
  子桑采抱着绘了喜鹊踏枝的油纸伞安静的走着,忽而她鼻子上一凉,她刚想伸手摸摸看,那凉意却密密麻麻的落在了她的头顶、额头和脸上。
  她一惊,忙撑开伞举高,遮住了走在前方有些心不在焉的人头上。
  她们相伴多年,就算是不交流,她也知道她家主子当下是什么样的神情。
  只是,她家主子在想什么,要做什么,她却没有办法了解更多,在一旁连忙都帮不上。
  眼前突然多了一把伞,昭昭下意识抬头看,脑中灵光一现。
  她忍不住喃喃了一句,“我倒是还忘了一个。”
  她舅舅长成的儿子当中,可不止这四个,还有一位五皇子。
  只是这位五皇子,也不知该说他是不幸,还是有幸,刚出生时因为与贵妃相冲,被宣帝给抱养给了禹王做养子。
  “主子,你说什么呢?”子桑采没听明白。
  “无事,我只是突然想起阿娘送来的礼物,礼单上的名字合该再对对,若是出了差错可就不好了。”
  “婢子晓得了,回去之后就把礼单拿来给主子再看看。”
  “嗯。”
  头天夜里下了雨,第二日倒是难得天晴。
  昭昭吩咐了宫人,将礼物按照昨日重新拟的礼单,分送给她同辈的表亲们去。
  青眉知道其实她不该多嘴,毕竟她不是郡主的人,只是她又觉着若是不说,恐有失职之处。
  昭昭正穿着外裳,见她有些犹豫不决,“怎么了?”
  “郡主,往五爷那儿送的礼品,是不是有些不妥。”
  原来是为此事,昭昭笑了笑,“这有何不妥,都是表兄,合该送一样的礼。”
  “我心中有主意,青眉你不必担心。”
  外头又有人前来回话,“郡主,马车已经备好。”
  昭昭便简短的吩咐了一句,“你只管安排人送到各处去,若外祖母问起此事,等我从相府回来,会同外祖母解释。”
  青眉只好应了一声,“是。”随后送昭昭一直到长寿宫门前,等昭昭远去,她再三犹豫,到底还是去过太后寝殿,将昨夜昭昭告知白女史。
  白女史倒也没多说什么,只问了青眉一个问题,“调你去伺候了一个月,你觉着郡主是个什么样儿的人?”
  青眉仔细想了想,方道:“大人,婢子以为郡主是个心里极有主意的人。”
  白女史点了点头,“行了,你回去吧,伺候郡主时要仔细些,日后像这样的事情,你不必特意前来禀报,你安心在郡主身边伺候,总能奔个好前程。”
  青眉心中一惊,好前程?却来不及细想,便被白女史打发走了。
  *
  御书房平日里很安静,皇上身子不好,伺候的宫人恨不得连呼吸都不发出一丝声音,恐扰了皇上的清净。
  宫人原以为今日也会如同往日那般,皇上在御书房里头批奏折,他们安静伺候着,皇上这两日心情不错,他们的日子也就能好过许多。
  刚同人轮值的小太监,连站姿都比往日里活泛许多,他正乘人不注意,想要捂嘴打个哈欠,刚抬起头来,却见宫道上遥遥出现了一道身影。
  他就快要到嘴边的哈欠,便这般活生生的卡在了喉咙里。
  他局促地用手拐碰了身旁共同当值的伙伴一下,短促又急切地提醒了一句,“五爷,五爷来了。”
  伙伴霎时也警醒起来,二人站直了身子,紧张的等着远方那位五爷走来。
  等人走近了,二人忙请安,又笑道:“五爷,您今个儿怎么有空入宫?”
  小五斜斜看了他一眼,带着几分浪荡之意,“五爷自是因为孝顺,所以要入宫来给皇上请安。”
  小太监心苦成了黄连,脸上还要带着赞同的笑,“五爷,您稍候,奴才这就进去传话。”
  说完这话,小太监转身就疾步朝内走去,那背影瞧着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思。
  小太监战战兢兢的传话道:“皇上,五少爷求见。”
  宣帝放下手中的朱笔,神色淡淡,“可有说他为何入宫?”
  “五少爷说,他是特意来给您请安的。”
  宣帝面色微缓,“让他进来。”
  “是。”
  御案上还有未批的折子,宣帝命人将折子分作了两堆,无甚重要的,让人送去了贵妃处。
  小五与宫人擦肩而过,忍不住笑出了声。殿中原是极安静的,这笑声便显得格外突兀。
  笑声传进了宣帝的耳中,宣帝瞪了他一眼,“作何失笑?”
  小五笑着上前,敷衍的行了一礼道:“臣给皇上请安,皇上金安。”
  宣帝最见不得的便是他这副太过轻狂的模样,只是他们这对父子,从成为父子那日,有亏欠,有恩宠,有那么一两分父子亲情,从前还能折腾一番,如今宣帝却也无心折腾这回事,只要他不闯出大祸来,也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作没瞧见。
  “你今日怎么舍得入宫?”
  小五笑嘻嘻道:“臣想请皇上为臣赐婚。”
  宣帝一愣,随机要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腾的一下就冒了出来,“赐婚?你又在外头干了什么混账事?”
  “皇上,这您就错怪臣了,臣这些日子在家中安分守己的过日子,最多不过与阿晏品酒喝茶,何来混账?”
  宣帝狐疑看向他,心中却想着自上回这不孝子大闹一回,被罚闭门思过之后,确实不曾有人来报他又做了什么荒唐事,心中略安了一分,又想若是他娶妻倒也不错,能够有人管着他,免得让他一天到晚胡闹。
  于是,短短的一盏茶时间,宣帝的心情转了几个弯儿,到最后竟诡异的升起了一股欣慰感,“不错,你到底能做件靠谱事,行,朕让礼部拟名录……”
  小五微微一笑,“臣心中已有人选,臣想求娶阿罗郡主。”
  短短一句话,却犹如平地一声雷。
  先前要砸的茶杯,这会儿宣帝顺手就砸了出去,殿中跪了满屋子的人,小五诧异道:“皇上,臣这回说错了什么话,您这般生气?”
  宣帝怒不可遏,“逆子,还不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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