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节
两人正聊着,就看到了穆琼。
头上的头发湿透,手上拿了件棉袄,身上穿着皱巴巴的长衫的穆琼,看起来着实有点不修边幅。
来这个医院就诊的,也有穷人,跟傅蕴安签订了契约的几个工厂的工人,都是连长衫都不穿的。
但那些人只去固定几个诊室,一个个都低着头,毫无存在感,穆琼却不同。他看着跟这里的医护人员很熟悉,也不拿号牌,直接就往楼上跑去。
这人是谁?
穆永学觉得这人有点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就问方求索:“刚才那人是谁?我瞧着有点眼熟。”
方求索道:“我并不认识。”
穆永学闻言也不再深究。那人看着很是年轻,估计是以前曾被长辈带到他面前介绍过的小辈。
这一年多来,穆琼的变化很大。
他跟穆昌琼本就不是一个人,气质大不一样,再加上这一年他猛长个子,外貌跟刚穿来时的瘦弱早已天差地别。
穆永学早些年,总是被自己的父亲说他不如穆昌琼这个儿子,对穆昌琼心有芥蒂,再加上穆昌琼为了朱婉婉几次三番跟他顶嘴,他也就对穆昌琼非常不喜,不愿意见到穆昌琼在自己面前晃荡……
他以前没好好看过自己的儿子,以至于现在见了穆琼,竟然都没认出来。
倒是穆琼认出了穆永学。
原主的记忆穆琼全都看过,其中那些不怎么要紧的,他都扔在一边不管了,但穆永学这个人,他却是将之记得很牢的。
穆琼脸色不变,步伐也不变,心里却是一惊。
不过,他虽然惊奇,但很快就又放松下来。
他刚开始写文的时候很小心,从不把自己的真实身份乱说,也拒绝了报社的专访,因为那个时候的他,跟穆永学相比太弱小了。
那时候,穆永学若是在报纸之类的地方发表文章说他是不孝子,给他安几个罪名……大家多半会相信穆永学。
但现在,情况已经不一样了。
这一年,他陆续写了好几本书,还创办了教育月刊,已经小有名气,甚至名气比穆永学还要大一点,在这样的情况下,穆永学想要动他,就要掂量掂量了。
还有就是他的母亲和妹妹。
曾经的朱婉婉,见到穆永学示弱或者认错,兴许会原谅穆永学,毕竟在朱婉婉的心里,自己的儿子跟着穆永学,是比跟着她这个当娘的来的好的。
但现在……穆琼相信,这会儿穆永学就算给朱婉婉下跪,朱婉婉也不会原谅他。
这么一想,穆琼就不担心了。
穆琼直接进了傅蕴安的办公室。
傅蕴安今天上午九点,会有个病人过来,下午还有一台手术,其他就没什么事情了,穆琼进来的时候,他正在写一份方案。
霍英那边的工厂越开越大,工人越来越多,有些工人得到晋升涨了薪水之后,就把家人接来了上海,或者有心将家人接来。
家人会成为那些工人的弱点,那些跟霍英有仇的人,兴许还会从家属这边钻空子控制他的工人……
霍英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些事情,就来问他了。
而他则在跟天幸的通信中,问了这个问题,然后,天幸给了他一些建议。
比如说建房子分给工人,建一些专门招收女工的工厂让家属去工作,还可以建专门照顾工厂里的幼儿的幼儿园,以及专门给工厂里的儿童读的小学。
虽说霍英招的工人,大多是十五六岁的,都还没结婚,但他们都是有父母,有兄弟姐妹的,不用发愁幼儿园小学建了没人去。
更何况,除了这些新招的工人以外,霍英的工厂里还有已经跟着他干了很多年的人。
而这么做了之后,所有的工人,就被圈在一块地方了,不容易让人钻空子。
这样的“工厂大家庭”模式,在新中国成立之后并不少见,六七十年代国内的工厂基本都这样,但在这个时候,这却是极为新颖的。
同时,因为是私企的缘故,还不用担心这么做会滋生腐败。
毕竟在霍二少的工厂,工人若是不好好干活,开除没商量。
另外一个人退休,家里人顶替工作之类的事情,就更不会发生了。
天幸只寥寥数语写了个大概,但傅蕴安看到之后,已经敬佩万分了。
只是这事要具体实施,需要一份详细的方案,他也就抽空写起来。
看到穆琼进来,傅蕴安泰然自若地合上了自己面前的笔记本,将之放在旁边。他的身份,暂时还不适合让穆琼知道。
“蕴安,我来洗澡。”穆琼朝着傅蕴安笑道。
穆琼笑得很好看,但更引人注目的,是他满头的汗和单薄的衣服。
傅蕴安眉头微皱:“你穿这么点衣服吹风会生病,下次练完了,用干布巾擦干汗水,穿上衣服再过来。”
“我没事。”穆琼道。
傅蕴安有点不赞同地看着穆琼:“你年轻时若是不注意身体,等年纪大了,身上会有病痛。”
穆琼对上傅蕴安的目光,有点无奈。他在现代虽然病恹恹的,但也活到了二十八岁,心理年龄并不小,而傅蕴安今年只有二十三,他其实把傅蕴安当弟弟看。
然而,傅蕴安同样把他当弟弟看。
虽然傅蕴安已经有所掩饰,但他时不时的,还是能看到傅蕴安眼里的包容。
他其实并不需要对方包容。
当然了,年纪小有时候也占便宜……
穆琼做出可怜的样子道:“蕴安,你就别教育我了,我现在心里挺难受的……我在楼下看到穆永学了,他都没认出我。”
穆琼说完,可怜巴巴地看着傅蕴安。两人在一起之后,他不仅很快就跟朱婉婉出柜了,自己家里的事情,也早就告诉了傅蕴安,傅蕴安当时就很心疼他,而现在,他正好可以拿来博同情。
穆琼这一年个子长得飞快,如今已经比傅蕴安高了,但不得不说,第一印象很重要。
傅蕴安一直记得那个瘦的皮包骨头的少年。
而穆永学来了上海的事情,他其实早就知道了,也一直在担心。现在听穆琼这么说,他一阵心疼:“他是个不负责任的,你不用太在意他。”
“但我还是难受。”穆琼道。
傅蕴安道:“为这种人难受不值得,你现在应该做的,是想办法过得比他好。”
这些穆琼当然是知道的,他见到穆永学其实一点都不难受。
他这么说,只是……“蕴安,有个办法能让我不难受。”
“什么?”傅蕴安问。
“你亲我一口。”穆琼笑道。
傅蕴安突然觉得穆琼脸上的笑容有点欠揍,同时也意识到,穆琼怕是从一开始,就没难受过。
穆琼是个非常洒脱的人,敢爱敢恨,他怕是早就不把穆永学这个父亲放在心上了。
傅蕴安一直很喜欢穆琼这一点,但这时候也不想惯着:“你快去洗澡!”
“你亲我一口。”穆琼坚持。虽然他亲傅蕴安,傅蕴安从来不躲还挺喜欢,但从没主动亲过他……
傅蕴安的目光落在办公室大门上。
穆琼道:“你放心,我把门反锁了。”
所以,怕是早有预谋……傅蕴安照着穆琼的嘴亲了一口。
穆琼加深了这个吻……
亲了一会儿,穆琼才放开傅蕴安,道:“我去洗澡。”
再亲下去,他就要忍不住把人扑倒了……少年人的身体,就是经不起撩拨。
穆琼拿着自己的棉袄,去了跟傅蕴安的办公室连通的傅蕴安的休息室。
这里有一张单人床,还有一个卫生间,而卫生间里,装了一个抽水马桶,一个台面,还砌开了一个角,装了地漏,可以供人淋浴。
那里还放着两个傅蕴安早就准备好的,灌满了热水的热水瓶。
穆琼拿了自己放在这边的衣服,先往脸盆里倒水洗了脸和头,接着又脱了衣服,简单洗了个澡。
洗完,他换上干净的衣服,顺便把自己换下的内衣裤洗了洗,然后晒在了休息室的阳台上。
晒干了他下次过来的时候正好可以换。
穆琼洗澡的时候,傅蕴安先把自己写给霍英的方案锁进柜子,接着喝了一杯冷水,这才去打开自己办公室的门。
大白天锁着门,容易惹人怀疑。
傅蕴安这么想着,一开门就看到门外站着自己的助手孙大林,孙大林还笑得别有意味。
傅蕴安:“……”
“傅医生,您忙,不用管我。”孙大林正色道。
傅蕴安看了他一眼:“我有事让你去做,你找人盯着点穆永学,把他每天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都告诉我……他现在应该就在我们医院。”
“是。”孙大林应了一声,立刻就去办事了。
三少这是要为穆琼出头……他肯定要把事情办好!
孙大林找人去盯穆永学了,而这个时候,傅蕴安却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没多久,跟他预约过的病人就来了,又是一个洋人。
穆琼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傅蕴安正用流利的法文跟那个洋人说他的病情。
穆琼跟傅蕴安道别,离开了平安医院。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虽然在《传染》完结后,他不用写希望月报那边的稿件了,但《丝乡》他是每天都要写点的,还有就是朱世安这个已经慢慢经营起来的笔名,他也不能放弃。
此时有很多革命人士,而这些人,他们所坚持的路线其实是不一样的。
有些人觉得应该效仿日本,有些人觉得应该学欧美,又有人觉得应当走自己的路,而朱世安写的文章,很容易就让人发现,他的思想有点与众不同。
不过也没人在意。
毕竟这时候怎么样的人都有。
同时,因为朱世安有时候会很犀利地指出一些问题,上海这边的文人,渐渐地倒是对这个名字有了印象。
穆琼今天去了教育月刊编辑部,做完编辑部的工作之后,先写了三千字左右的《丝乡》,然后又用朱世安的口气,写了一篇《论丝绸》。
朱世安的文章,基本都是写的很不客气的,这一篇也一样,他直接在文章里指出,中国的丝绸行业存在很多问题,若是不注意,将来可能会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