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我没有。”姚太太连忙辩解。
“这家里就你一个外人,不是你拿的又是谁拿的?”姚老太太道是:“一整天我都在家,外人来了总归是知道的,更何况门一直拴着……我算是明白了,千防万防家贼难防,你给我把钱交出来!”
“我真没有,我一直带着大妞二妞在做针线。”姚太太道。
但姚老太太不听,她压低声音,骂起自己的儿媳妇来。
她骂了许久,一直到家里通向后面弄堂的门被打开,才停下嘴看向推门进来的少年:“宏宏,你回来了!”
姚家的宅子有朝南的前门,也有朝北的后门,而从后门出去,也是一条弄堂。
把家里的房子租出去大半之后,姚家人进出就都走后门了,不跟前面那些租户一道走。
当然了,他们其实很少出门……姚老太太自从姚家败落,就不好意思去见自己的那些老姐妹了,甚至连亲戚都不愿意走动,至于姚太太……她整日带着两个女儿做针线,也没个空闲。
也就姚宏,每天都早出晚归地去上学。
姚宏“嗯”了一声,有些不满:“都这么黑了,怎么不点蜡烛?”
姚老太太听到姚宏的话,立刻就把蜡烛点上了,然后又去端饭。
姚太太和两个女儿已经饿了很久,现在姚宏回来了,她们终于能吃上饭。
而姚太太上桌之前,还去屋里把自己不过四岁的小儿子抱了出来。
这孩子怀上的时候,姚太太的丈夫已经抽上大烟了,瘾头来了还会大骂姚太太,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这孩子生出来就是个傻的,现在都四岁了,也不会说话。
好在也不哭。
“真是个丧门星,克死了我儿子,还生出这么个东西……”姚老太太小声嘀咕了一句。
姚太太低着头不说话。
姚家这边的事情穆琼并不知道,但姚宏的身份,他倒是已经知道了。
之前,穆琼抱着装钱的箱子,带着朱婉婉和穆昌玉出了姚家大门之后,朱婉婉就六神无主起来:“琼儿,我们现在怎么办?”
穆昌玉则惦记着他们家的东西:“我们的被子衣服还没拿出来……”
“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至于那些被子衣服,我会拿回来的。”穆琼道,他这会儿气得很,一点便宜都不想被那些人占了。
这一个月下来,朱婉婉和穆昌玉对穆琼已经非常信任了,听穆琼这么说,两人立刻就放心很多。
“琼儿,你刚才说的陈叔是你们店里的老板吧,他让我们搬走,还帮你给你爹写信了?”朱婉婉突然想起来这件事。
“娘,我刚才是乱说吓唬他们的。”穆琼道,陈老板压根就不知道他家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朱婉婉点点头。
“哥你真聪明。”穆昌玉道。
穆琼笑了笑,从怀里拿出买的那三个肉包子,给她们一人一个,剩下的那个自己拿着咬了一口:“你们先吃点东西,然后我们去坐电车。”
他们一家暂时根本没有地方可以去……穆琼想了想,决定先去租界再说。
这一来是租界治安好,二来则是因为那边是有类旅馆的地方。
朱婉婉和穆昌玉的不安,在吃了肉包子之后又少了很多,而这个时候,穆琼问起具体情况来。
之前在姚家院子里的时候他虽然问了穆昌玉一些问题,但还有很多事情并不了解。
穆昌玉和朱婉婉也不隐瞒,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更详细地说了说。
穆琼听完,又问他们姚家都是什么情况。
朱婉婉和穆昌玉虽然整天待在姚家的院子里,但因为姚家人不怎么出来跟他们说话,对姚家的了解不多。
不过,他们好歹知道一些,比如说姚老太太脾气不好,又比如说姚太太的针线活儿非常好,两个女儿做针线也厉害,而她们几乎是整天在做针线的。
“哥,我今天早上就是看了一会儿姚大妞绣花。”穆昌玉道。
朱婉婉不让穆昌玉单独出门,家里最近又没什么活儿,穆昌玉每天就空得很,而今天,她无意中看到姚家的窗户开着,就过去看了看。
她当时甚至都没敢跟姚家人说话。
“昌玉,这事不怪你。”穆琼道:“他们就是觉得我们好欺负,故意欺负我们的。”
穆昌玉皱眉:“他们怎么这样啊……”
“很多人都这样,主要是因为穷。”穆琼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若是大家的生活都不差,肯定也没人会这样。
穆昌玉立刻就问:“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穆琼就给她解释起来。
他们走到电车站之后,等了好久,才有一辆电车过来,却是从租界往这边开的,而不是他们要坐的往租界开的。
电车门打开,有三个人从电车上下来,其中就有穆琼今天白天见过的姚宏。
大概是天色暗的缘故,姚宏根本就没有注意到穆琼,一下车就走了。
穆琼也没有打招呼的意思,他跟姚宏还没有他跟电车的售票员熟……那售票员闲来无事,是时常跟他们这些乘客聊天的。
结果,朱婉婉对穆琼道:“琼儿,刚才那个人,就是姚太太的大儿子,我之前见过的。”
“什么?”穆琼一惊。
“我说那就是姚太太的大儿子,听说他在租界读中学……你本来也该在读中学的,都是我没用……”朱婉婉又自怨自艾起来,穆琼却突然想通了很多事情。
他总是在电车站碰到这人、赵婶子鄙视姚太太的长子、这人今天非常大方地请人吃饭……
姚家虽然每月有好几块的租金收入,但这收入要供养一个在租界读中学的学生,是有些困难的,肯定不会给他太多钱花用……这少年哪来的钱请客吃饭?
穆琼都被气笑了。
第29章 准备刊登
“娘!”穆琼打断了朱婉婉的话:“人就应该过符合自己条件的生活, 明明没钱非让孩子过好生活,你想养出个什么来?”
朱婉婉有点懵。
“姚家的钱, 应该就是他偷的。”穆琼道。
“这怎么可能?他是个读书人!”朱婉婉道。
穆昌玉也插嘴:“哥, 听说姚家少爷的成绩可好了……”
“读书人成绩好,跟人品没关系。”穆琼道:“那个人不就把我们赶出来了?”
穆琼说的那个人,就是穆永学了。他这么一说, 穆昌玉一下子醒悟过来,至于朱婉婉……她其实一直觉得自己配不上穆永学,穆永学不喜欢自己正常,但穆永学对她儿子不好,也是不应该的……所以穆永学确实不对。
“哥, 你为什么说偷钱的是姚家的少爷?”穆昌玉又问。
“我见过他很多次。”穆琼把自己之前遇到姚宏的事情说了。
穆琼确信,那姚老太太若是没骗人, 真的丢了钱, 那肯定是被她的孙子偷了。
姚家把大部分的房子租出去了,自家就住了两间屋子,连上阁楼也就四间屋,除此之外, 他们家除了姚宏天天出门读书读书,其他人几乎是整天待在屋里的。
这也就算了,朱婉婉租房子住都知道要把钱缩在箱子里,藏在角落里……姚家的钱总不能是乱放的吧?
四五个人在屋里待着, 钱又是藏起来的,外人要进去偷钱谈何容易?
而姚宏这人, 就更有问题了。
之前穆琼时常遇到他,对他的印象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少爷,为什么?
他想让穆昌玉去读书,因而特地了解过此时的学费。这时去读赵婶子两个儿子读的那种租界外的只教国文数学的杂牌小学,一二三年级每学期学费三元,书本费另算,并不贵,所以赵婶子一家才承担得起,而他们只让孩子读到三年级,也是因为三年级之后,学费就要涨价了,每学期要五元乃至更多。
这还是教师质量完全不能保证的学校!
租界的学校可没有这样便宜的,更别说中学还本身就要贵了。
租界外面的中学,一学期都要十五六元,租界里面的中学,一学期学费少说也要二十元往上。
这还是不算吃饭买书买纸笔这类其他开销的。
可姚家的收入呢?
姚家的房租钱,穆琼刚穿来就听赵婶子算过,一个月八块多……要知道他刚去陈老板店里端盘子的时候,陈老板给开的工钱,就是一个月八块。
姚太太和两个女儿,是能做女红赚钱,但这又能赚多少?
大的绸缎铺都是养着专门的绣娘的,这种从外面接活回来干的……帮陈老板做桌布的陈老板朋友的遗孀算是手艺好的了,也就赚个自己的糊口钱。
毕竟平日里买菜吃饭都是要钱的,便是倒夜香,也要每月给钱。
当然了,姚家人要供出个在租界读书的中学生也不是不行,只要孩子懂事,知道节省就行了。
所以之前穆琼听赵婶子抱怨姚家的儿子是白眼狼的时候,才没当回事。
然而姚宏并不是个节省的。
他的穿着一直很体面就算了,早上碰见,穆琼从未见他带饭。
赵婶的小儿子读书,每天都是用他姐姐拿回家的罐头装上一罐头饭,上面放点咸菜咸鱼,拿去学校当午饭的,花不了几个钱,但姚宏……他估计是在租界吃的。
在租界吃饭可不便宜,更别说姚宏还会拿钱买烤红薯这类在穷人看来极不划算的吃食。
这么一算,他可不得只有有钱人家才养得出来?
但姚家呢?姚家早就被上吊自杀的姚太太的丈夫败光了,据说外面还欠着外债呢!
“这孩子怎么能这样,姚家一天就开火两次,姚太太和两个女儿都饿得面黄肌瘦的,他在外面花一个大洋请客吃饭……”朱婉婉听完,立刻就对姚宏不满起来。
穆昌玉也道:“他也太坏了!”
“子不教父之过,他会这样,主要是因为他家里的教育有问题。”穆琼道。
“也是的,他爹那个样子……”朱婉婉理解了“子不教父之过”的字面意思。
“不,不光是他爹。”穆琼道:“家里一群女人辛苦干活,省吃俭用供个孩子花销,兴许还不告诉这个孩子自己家里多么艰难……这孩子想要不被养歪都难。”
这样溺爱出来的孩子,会理所当然地觉得家里的人就该为他贡献,为他服务,自然也就不知道体谅家人辛苦了。
穆琼说完,又看向朱婉婉:“所以,娘你的想法最好改改,不要整天亏着自己惦记着我!”
朱婉婉连连点头。
穆琼没再说什么。
朱婉婉的性格其实跟姚家的女人没什么两样,只是没那么严重。因此现在他教朱婉婉认字的同时,一直在努力让她改变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