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苛刻规矩

  满室寂静,袅袅茶香。
  流云扇与子夜伞相对而坐,依依与十三凑在一旁。温暖舒适的氛围令十三与依依暂时忘却方才的紧张压迫,险些沉浸在轻松惬意的悠闲品茶里。
  幸得子夜伞出言,引回十三与依依的心神:“流云公子与依依应是早先提起过被父母逼婚出逃,故而镇民怨你们不守孝悌;流云公子与依依闹过镇衙,在牵丝镇又无父母、妻子或是丈夫,故而镇民怨你们违背三纲。”
  “且慢——”依依杏眼圆睁,难以理解:“夜姐姐,我与流云大哥说得是父母已逝,来越王城探亲访友,碧落峰登高时不小心坠崖,为何镇民还要怨我们不守孝悌,违背三纲?”
  子夜伞倒未有被依依反驳的不悦,相反欣然解释:“这便是你们初到牵丝镇,不曾了解过的牵丝镇规矩了。牵丝镇里的守孝悌端看你是否穿素衣,依依一袭黄裳,显然坏了镇里规矩,这一方面流云公子倒是赶巧。”
  “可惜,流云公子再是算无遗策,恐怕也未料到牵丝镇里的三纲吧?”子夜伞即便是讥讽牵丝镇,也不忘捎带上流云扇。
  流云扇自知理亏,无奈相让:“愿闻其详。”
  流云扇如此相让,子夜伞不好再无事找事,只得继续解释:“牵丝镇里的三纲必须遵守,其隐含之意是:流云公子必须有一位妻子,依依必须有一位丈夫,且你二人的父母或是高堂必须与你们住在一处。”
  “当然,你二人杜撰的谎言里,父母、高堂、妻子、丈夫已逝,牵丝镇里三纲的规矩便无法约束你们,只是切记素衣守孝。”子夜伞道出得规矩如此详尽,显然她初至牵丝镇时亦遇过不少糟心事。
  流云扇闻言,当即举一反三道:“如此说来,镇民口中的无序无朋,是要求在下和依依交到牵丝镇里的镇民作朋友?”
  “啊——”依依双手捧脸,情不自禁地哀叹:“这不是难为人吗?我与流云大哥去哪里找丈夫和妻子呀?更别提与牵丝镇镇民交友,我现在想到他们就来气,看到他们都怕控制不住我打人的手呀!”
  流云扇被依依逗得莞尔微笑,不紧不慢地安慰道:“依依莫急,子夜姑娘与十三已在牵丝镇里住过一段时日,想必是已经找到破解之法。”
  流云扇望向子夜伞,熟料子夜伞垂眸品茶,未搭理流云扇。
  十三知道流云扇与子夜伞似是不和,便主动替子夜伞解释:“流云大哥猜错了,夜姐姐与我尚未找到破解之法。因为误入牵丝镇之人繁多,不晓得规矩者亦多,故而牵丝镇里丧失意识的镇民,不会每晚都堵在一家门口。”
  十三抿一口依依递到唇边的茶水,润好嗓子继续解释:“若是当真轮到我与夜姐姐暂居之处,夜姐姐会使天傀术驱赶他们。”
  子夜伞欣慰地抚摸十三头顶,颇有种吾家有弟初长成的感觉,惊得依依侧目而视。
  “如此说来,子夜姑娘亦不知牵丝镇完整的规矩。”流云扇皱眉深思:“不恩不从,不友不恭,无序无朋,不敬不忠……应当不仅是字面意思。”
  流云扇暂且只考虑到敲门者口中的念词,依依倒是聪明一回:“敲门声呢?夜姐姐,敲门者每次只敲响三下,莫非也是牵丝镇的规矩?”
  “想不到依依竟是大智若愚,比流云公子更聪慧哩!”子夜伞微微颔首,挤兑流云扇之后回道:“牵丝镇敲门的规矩,只能不疾不徐的敲响三下,待到三下响完,屋内人须得询问敲门者是谁。”
  依依蹙眉追问:“夜姐姐,丧失意识的镇民怎么知道谁敲门没依照规矩呀?难道真是鬼神作怪?”
  “天底下哪来的神鬼妖魔!”子夜伞不由得嗤笑,旋即给依依解释:“无非是人心作怪。你我左邻右舍皆是牵丝镇的镇民,看似巡逻实则监视的衙役,都能给控制牵丝镇的幕后主使通风报信。”
  依依情不自禁地抱紧自己,只觉天上地下无不是偷觑她的魔头爪牙。
  依依语声颤抖地又问:“夜姐姐,若是我或者流云大哥敲门之后,屋里恰巧没人呢?”
  子夜伞事不关己,冷淡道:“如此便自认倒霉吧。”
  流云扇听罢子夜伞与依依的一番言论,不禁面含愧色:“在下破解诸多悬案,不曾想竟会在小小的牵丝镇屡屡犯错。”
  子夜伞窥到流云扇欲一探究竟牵丝镇的想法,不禁急忙撇清麻烦:“若流云公子想查明牵丝镇的真相,不如去宗祠试试,妾身便不趟浑水哩。”
  “且慢——”流云扇拦住转身欲走的子夜伞:“十三与依依不懂武功,在下对能够控制意识丧失者的魔功又知之甚少,唯独子夜姑娘的天傀术可与之抗衡。”
  “所以,流云公子是想赖定妾身咯?”子夜伞侧身而坐,不正眼相待流云扇。
  流云扇好言好语道:“只是明晚探查宗祠时,需子夜姑娘的天傀术以防万一。”
  子夜伞反对道:“若妾身随流云公子前去探查宗祠,不是得留不懂武功的十三与依依守家?亦或流云公子欲带十三与依依一同潜入?”
  子夜伞本以为此问会难倒流云扇,岂料流云扇成竹在胸道:“在下与子夜姑娘去往宗祠之前,会在屋外布好奇门阵法,护住十三与依依。”
  “奇、门、阵、法?”子夜伞一字一顿地重复,似是细细琢磨:“流云公子懂得偏门左道不遑多让哩!”
  流云扇谦虚相让:“不及子夜姑娘的天傀术。”
  依依目瞪口呆地听罢子夜伞与流云扇的安排,不敢置信道:“难道明晚只剩我和十三哥守家吗?”
  十三心里虽然也同依依一样忐忑不安,可他毕竟是作兄长的,便强撑起无事的模样,握住依依双手安慰:“依依放心,十三哥不会让你出事的。”
  “我怎么可能放心呀!你又不会武功。”依依颇为嫌弃地挣开十三双掌,水濛濛的杏眼祈求地望向流云扇与子夜伞:“流云大哥,夜姐姐,你们不能再想想其他办法吗?或者等天一阁派人过来?”
  不待流云扇相劝,十三先否决掉依依的想法:“牵丝镇与世隔绝,我尚且不知寄给天一阁的书信何时能等到回音,何况天一阁派人来解决此事?”
  “依依。”流云扇紧随其后严肃道:“牵丝镇各种稀奇古怪的规矩繁多,如果不找出解决方法,每多待一日,危险便增多一分。”
  “况且,我们不能总是依赖子夜姑娘的天傀术。”流云扇耐心解释,好言相劝:“如今天傀术能控制镇民,乃是因为幕后之人尚未察觉。一旦幕后之人察觉,镇民便难以控制。这群白日与常人无异的镇民,总不能通通杀掉吧?”
  依依顿时神色蔫蔫,趴在桌案上嘟起嘴唇:“好嘛!我听流云大哥安排便是。”
  流云扇见依依终于应下,不禁轻舒口气。
  待到次日,流云扇与依依担忧再破坏牵丝镇的规矩,便仿照子夜伞与十三的生活。
  流云扇随十三上工运货,依依随子夜伞守在家中。
  一整个白日下来,竟让流云扇揣摩出牵丝镇十数条规矩,亦察觉不少看似苛刻的规矩,实则能较好的护住老弱妇孺。
  流云扇不禁奇怪道:莫非制定牵丝镇规矩者其实是位好人?
  不管流云扇眼下如何猜测,傍晚流云扇与十三回到居处之后,流云扇仍按照昨夜的计划布好奇门阵法,将依依与十三护在院中。
  临走前,子夜伞将三根细长空心竹条递到十三掌心:“竹条内填塞之物是江湖排行第三的迷烟——浮生一梦,乃出自鬼医之手,便是遇到十数名一流高手,亦能瞬息放倒。你且收好。”
  十三攥紧竹条:“夜姐姐安心随流云大哥探查宗祠,我一定守好依依。”
  待到流云扇与子夜伞离开院落,二人立时恢复先前的冷淡,各自占据巷道一侧的屋顶,施展轻功朝宗祠飞去。
  途中果不出子夜伞所料,流云扇直言不讳问起她与鬼医的关系。
  子夜伞随即道出早已备好的答复:“鬼医早年爱慕家母,家母逝世之后,鬼医痛心欲绝,便爱屋及乌,将妾身当作他的亲生女儿对待。”
  “子夜姑娘节哀。”流云扇为不留心提起子夜伞的伤心事而感到歉意,但是对子夜伞与鬼医之间的关系不置可否。
  不过,子夜伞与鬼医之间的关系不是流云扇的主要疑惑,提起鬼医只是为引出后续:“如此说来,鬼医赠予梁意之的神仙散,莫非是子夜姑娘所求?”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子夜伞半真半假道:“即使当日柳珩未杀死梁意之,梁意之被神仙散影响,亦活不过数月。”
  流云扇果不其然想到别处:子夜伞与韩靖相识,莫非是圣上命令韩靖剿灭天墉城,于是韩靖拜托江湖友人子夜伞,子夜伞遂请鬼医给梁意之神仙散?
  流云扇仍旧感觉不大对劲,一路苦思冥想,未再多言。
  月黑风高,寒鸦凄凄。
  牵丝镇坐落在桃花林内,镇里除却宗祠附近,每隔三五步便能遇到一株粉花绽放的桃树。
  是故,流云扇与子夜伞轻而易举寻到被周遭尽是枯枝断叶的宗祠。
  流云扇与子夜伞各自落在一株枯树上,不约而同的朝宗祠掷出几枚铜钱,铜钱有落在宗祠附近的地面,旋即陷落者;亦有落在宗祠屋顶触动机关者。
  “沼泽?!”子夜伞与流云扇望向堆积着枯枝落叶的地面,异口同声地惊呼。
  子夜伞轻嗤一声,似是对自己与流云扇道出同样的言语感到不满。
  流云扇倒无诸多思绪,而是思考宗祠可能存在的危险:“宗祠屋顶的机关能够引动门窗,射出箭矢,若是直接破门窗而入,需得再三小心。”
  “流云公子轻功冠绝天下,怎得害怕这些不入流的小玩意儿?”子夜伞不耐烦地讥讽一句,旋即施展轻功朝宗祠左侧低矮的窗户飞去:“既然如此,妾身先行一步哩。”
  见子夜伞已然动身,流云扇亦施展轻功朝宗祠右侧低矮的窗户飞去。
  二人破窗而入之后,立即寻到梁柱藏身,而后细细观察起这座祠堂——
  许是为容纳所有镇民,牵丝镇的祠堂建得既深且高。外部看不出异样,只觉得是二层吊脚楼,入内方察觉祠堂只有一层,几根约莫两丈高的石柱撑起祠堂屋顶。
  祠堂北墙按高矮顺序摆放着三张长条供桌,每张供桌上呈着密密麻麻的灵牌。因着一部分灵牌前摆放有燃烧的红烛,故而祠堂内不算昏暗。
  流云扇与子夜伞欲当先确定与屋顶、门窗相连的机关,遂抬头朝屋顶望去——
  成百上千张宛如恶鬼的人脸霎时映入二人眼帘!
  流云扇与子夜伞心中一紧,情不自禁地屏息,静观其变。
  须臾,无事发生,宛如恶鬼的人脸后方未有凶怪爬出,亦未见机关引动,流云扇不由得轻舒口气。
  却见子夜伞兀地施展轻功,攀在梁柱上到屋顶附近,抬手轻触人脸,刹那间一股浓雾自人脸后方喷出,子夜伞旋即轻甩袍袖,竟是将内力外化附着在袍袖之上,裹起浓雾甩出窗外!
  流云扇暗自惊诧:想不到子夜伞的内力竟运用至如此娴熟的地步。
  “竟是真正的人皮!”子夜伞难得遇到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事情,探查完屋顶之后便落到祠堂的地上,准备细看灵牌的不同之处。
  本是主动提出探查宗祠的流云扇眼下反倒落子夜伞一步。
  待到流云扇确认完成百上千张真人皮鬼脸之时,子夜伞已将燃烧红烛的灵牌姓名与先前打探到的牵丝镇百姓对应完。
  “前面燃烧红烛的灵牌,乃是牵丝镇里的活人。”子夜伞幽幽道,空旷的祠堂里传来些许回音,竟显得略微诡异。
  流云扇闻言立刻跃至子夜伞身旁,顺道从怀中掏出一本簿册与一支炭笔,随后颇为悠然的抄录起灵牌上的人名来。
  子夜伞不禁失笑:“流云公子准备得倒是充分。”
  “出门在外行走江湖,总归是要多备些东西以防万一的。”流云扇一心两用,一面抄录人名,一面与子夜伞交谈:“子夜姑娘觉得,造成牵丝镇苛刻规矩者是何人?”
  眼见诸多人皮鬼脸,心情沉郁的子夜伞未再与流云扇呛声,而是毫不迟疑道:“规矩,规矩,这世间谁最在乎规矩,谁便是罪魁祸首。”
  “治理牵丝镇的镇长。”流云扇与子夜伞想到一处,但流云扇仍有些许不同看法:“不过,单凭镇长一人之力,难以控制牵丝镇数百口人。”
  “无非是有人暗中相助。”子夜伞不觉奇怪,毕竟如梁意之那般的恶人都有人暗中相助。
  “或许不仅是某人相助这么简单。”流云扇此时回想起昨夜袭击他和依依的镇民,面色不由得难看:“若是牵丝镇的官差、衙役、以及绝大多数镇民都与镇长一条心,接下来的探查便困难重重了。”
  子夜伞不知是否听进流云扇的慨叹,仰头望向屋顶的人皮鬼脸,若有所思道:“不知被剥落的人皮用在何处……”
  流云扇误以为子夜伞在询问自己,不禁面带愧色道:“在下如今亦不清楚人皮鬼脸的作用——不过,继续查下去总能查个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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