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助澜

  方孝孺总觉得跟宋家这位大少爷说话是件极费心神的事,不知道这个宋珏的心肝到底是怎么长得,说他有七窍玲珑恐怕都不过分,一颗心到处都是窟窿眼儿,旁人怎么看都看不透。他之前来的时候还想从宋大少爷这里套句话,至少也要套一句事成之后必定叫他怎么样怎么样的承诺话来,可是到最后宋珏都把任务给他分派完了,他也没能等到这句话,不由有些泄气。可是泄气归泄气,正事还是要做的,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他能回头的余地,他要是不走下去,宋家现在就能把把柄递到陈阁老那里去,陈阁老如今气疯了,才不会有什么理智,第一件事恐怕就是弄死他泄愤。
  他疲累万分的回了家,方夫人忙迎上来替他脱了大衣裳,服侍他换了常服,这才问:“怎么样了老爷?现在陈阁老都已经下了刑部大牢了,宋家那边怎么说?”
  方夫人向来是跟宋楚宜接触的多一些,宋楚宜如今去了晋中,她诱哄陈三夫人的目的也已经达到,自然而然的就不需要再做什么,可是这心里却一刻都不得安宁,她实在是太害怕宋家也学陈家出尔反尔了,女儿的教训已经足够她记一辈子。
  方孝孺朝她摇了摇头,坐下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方才道:“从那个小狐狸嘴巴里一句话也套不出来......”他见方夫人眼眶都红了,露出后怕委屈的神色来,又放缓了声音:“不过就是因为他这样谨慎狡猾,我们更应该放心,你别怕。”
  方夫人总是害怕自己带着方孝孺投奔了宋家是害了方家,毕竟方孝孺在陈阁老底下虽然越来越如履薄冰,可到底是跟着陈阁老这么多年了,未必会落得跟王英一样的下场。人这种生物,总是难免做了这件事,就去想若是不做这件事会不会更好些,方夫人也不例外。这实在不是一件小事,是攸关他们阖府生死的大事。
  方孝孺也知道方夫人的心思,相比起方夫人的战战兢兢,他倒是平静的多了。多年的夫妻,他知道方夫人断然是没有跟外人勾结来害自己的道理,何况决定也是他自己下的,方夫人很多事情都不知道-----自从陈家设计崔家宋家的那一刻起,陈家就注定要遭受到宋家的报复了,人家又不是真的软柿子,一点儿脾气都没有的任你拿捏,陈家上次差点害的崔家犯下诛九族的大罪,崔家跟宋家又是一体的,宋家那两个小狐狸加上一个老狐狸,不会容陈家好过多久,趁早脱离陈家的船,赶上宋家的船,不说以后前途会有多么远大,可是至少不必担心性命了-----方孝孺看得出来宋六小姐跟宋大少爷不是过河拆桥的人。
  他想了想,像是在安慰自己,也像是在安慰方夫人:“你也不必太忧心,宋家跟陈家毕竟是不同的,到现在我也没瞧见宋家对谁落井下石过。前几次宋家遭难,不也没牵连上底下的人么?既然都已经上了船了,只好就相信人家。”
  如今也的确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方夫人小声的啜泣了一会儿,就停了哭。她想起宋六小姐临走的时候说过,一定叫她心想事成,不知怎的,想到宋家六小姐那双琉璃一般通透明澈的眼睛,她就觉得心里有了谱儿。
  方大人见她不哭了,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她:“这是宋六小姐给你的信。我估摸着是叫你去调唆陈三太太的事儿......你好好瞧瞧,瞧明白了想想该怎么做。”
  宋六小姐可比宋大少爷口吻好好的多了,说的话也叫人心里舒服,方夫人看了一回就心中大定,脸上还有了笑意:“六小姐叫我调唆陈三太太闹分家。”
  闹分家?现在这个时候闹分家?方孝孺有些意外,接过信自己扫了一眼,这一眼就忍不住对这位宋六小姐起了深深的敬服,这位宋六小姐心机之深可真是叫人害怕。
  这个时候闹分家,陈三太太跟陈三老爷固然是因为心虚,又想迫不及待的脱离陈家这个泥坑,他们一定会答应的,可是外头人看着陈家这做派,却只会想到陈家这是在断尾求生......
  而陈老太太这个时候肯定不会答应分家,这三帮人闹在一起,一定会把水搅得浑得不能再浑,水一浑,到时候周成芳再顺势供出陈三老爷拿了钱的事------陈三老爷又果真是收了银子......恐怕连陈三老爷自己都不会想到自己是中了旁人的圈套,以他的脑子和这个圈套的缜密之处,他也的确不可能知道。
  到时候,陈三老爷收受了贿赂卖了考卷就是铁板钉钉的事儿,就算陈阁老不认自己卖了考卷,可是卖了考卷的是他儿子,这事儿还是有许多人可以作证的-----有问题的周成芳跟陆丙元可是陈家的座上宾,有一段时间出入陈家简直就跟出入自家府邸一样轻松自如,这要真说出去陈阁老自己半点不知情,有谁会信?没人会信的,这世上的人都只会信自己愿意信的,现在满天下的士子都愤怒至极,他们认定自己落榜的原因是因为贪官污吏横行,收了银子抹杀了他们的前途,如今这个已经成了他们这些失意的落榜学子的信念,也是救命稻草,他们一定会抓着不放,直到咬死陈阁老,或者咬下陈阁老的一块肉,直到换回他们要的为止。
  宋六小姐要对付陈家,从头到尾就没动用过宋家什么力量,更没动用过宋家在朝廷里的人,她用的是最容易被激起的学子的愤怒,用的是建章帝的势。
  这个年纪小小可是心机却如此深重的孩子,实在是太可怕了。方孝孺深深庆幸自己没有再选择跟她为敌,否则以他当初算计崔绍庭的那件事,恐怕就已经死了不知多少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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