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混_55

  戚陆确实醉了,他的眼神已经不是很清明,后脑抵着墙面,歪着头、半眯着眼看着司予。
  斗篷在刚刚那场混乱中掉在了地上,又被茶几上砸下的水珠打湿。
  司予的思绪如同雨后沼泽地一般泥泞,他捕捉到戚陆眼底似乎有一片不明显的血色,但他还没来得及细看,屋中又传来小福带着哭腔的呼喊:“主人……哥哥……”
  司予像是终于有了一个可以逃离这个空间的理由,踉踉跄跄地跑进房间,背影看起来有些如释重负。
  戚陆看着司予匆忙跑开的背影,发现他的毛衣下摆沾了水迹。
  他此时脑子反应有点迟钝,目光从房间的方向挪到茶几上,才发现原来是水洒了。
  ——本来好端端盛在杯子里的、平静的水洒了,打湿了司予的毛衣,也弄湿了他的斗篷。
  ——如同一盘赌注巨大的棋局,他走错了一步。
  这对戚陆来说是极其罕见的事情,从小他所接受的教导不允许他的人生出现任何差错。他的脑子里像安了一把刻度精准的标尺,每说一句话、做一个动作都需要用标尺预先测量。
  如果说他在解一道数学题,那么打翻水杯、弄湿斗篷这些多余程序会给最终答案造成一定误差,他答应司予的邀约来赴这一顿饭局则是实打实的错误步骤,把他带向一个错误答案,且没有再次重来修正的机会。
  戚陆闭上眼睛,醉酒的恶果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显现出来,他的大脑中像有一把锯子在反复拉扯,每一根神经都在进行拉锯战,太阳穴传来尖锐的疼痛。
  无数色彩斑斓的小点在他眼前飘来飘去,脑海里浮现出司予瘦却挺拔的身影。第一次见面时司予冲破迷雾莽莽撞撞地冲进他怀里的样子;抱着写着“福”字的瓷碗,送给他一碗面的样子;笑得眉眼弯弯,狡黠地往他手里递花朵的样子;还有刚才……困在他胸膛和手臂的狭小空间里,眼角湿润,动情时候的样子。
  司予这个人,像是有用不完的耐心和好脾气,他对小福很好,对林木白很好,对小毛很好,对黑猫很好,对村里的每个鬼怪都很好。唯独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偶尔会露出尖锐的一面,但他总是很快又把那点锋利的棱角藏好。
  戚陆抬起手臂遮住双眼,他猜测自己醉了,狡猾的人类做了一道带酒的料理,用酒气引诱他、迷惑他。他脑子里的那把标尺变钝了,逻辑变乱了,思维也不甚清晰了。但他能听见脑海里传来一道声音,微弱又清醒地告诉他,司予就是他解题的最大漏洞,除非他把这个叫“司予”的程序删除,否则他永远得不到正确答案。
  戚陆一动不动地靠在沙发上,鼻尖还残留着司予身上沐浴液的气味——一种很淡的青草气息,屋子里传来司予轻声和小福对话的声音,他感到眼皮越来越烫,放任自己浸入了睡眠。
  再次醒来已经是两小时后,戚陆太阳穴仍然有些隐隐胀痛,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眼角瞥见脚边堆得乱七八糟的斗篷、面前茶几上一片水淋淋,他愣了愣,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房间里传来小福的欢呼声,兴奋地嚷嚷着“哥哥,那里有青蛙!哥哥,看上面!”
  小家伙和小铃铛似的清脆叫声让他觉得清醒了几分,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腿有些发麻,撑着沙发扶手缓了一会儿才站直。
  他走到房门边,司予背对着这边,手里捧着手机,盘腿坐在床上。小福趴在他背上,后脑勺的头发压得乱七八糟,几缕呆毛随着他脑袋晃动的频率甩来甩去。
  “哥哥看小怪兽!紫色怪兽!”小福在床上着急地跺着小脚丫。
  “好好好,”司予手指在屏幕上一划,手机里紧接着传来一串游戏音效,伴随着“啊哦”一声,司予说,“糟糕,输掉了。”
  “糟糕!”小福又学了个新词,嘴里反复念了好几遍,“糟糕糟糕!小福糟糕!”
  “小福不糟糕,”司予笑着刮了刮小家伙的鼻梁,哄他说,“再来一次,这回肯定能过关。”
  就在游戏音效重新亮起的同一时刻,戚陆敲了两下门,说:“小福。”
  司予手一抖,手机掉在床上弹了两弹。
  “主人!”小福跑到床边,站在床上对戚陆眉飞色舞地讲解,“小福和哥哥在玩消消乐!有绿色的青蛙、紫色的怪兽、蓝色的星星,好多哇!如果、如果有三个颜色一样的图案,就连在一起,‘哗’一下就不见啦!”
  戚陆双眼盯着司予僵硬的背脊,不为所动道:“玩够了,回家。”
  刚才还在手舞足蹈的小福顿时蔫了,小脑袋垂到胸前,两只手互相揪着,小小声地说:“可是小福还要过一关才不是糟糕小福……”
  戚陆没听懂小家伙的嘟嘟囔囔,只当他是玩野了。床上的司予半垂着头,露出一段线条流畅的后颈,上面隐约能看见淡青色印子,似乎是……指印?
  戚陆瞳孔一缩,呼吸变紧,背在身后的手指略微蜷缩着,双眼嵌在司予身上,冷硬地命令小福:“回家。”
  小福用手背抹了抹眼睛,嘴唇动了动,但是不敢再说话。他跑到司予那侧的床畔坐下,伸腿想去够地上的鞋。
  “哥哥帮你穿。”司予拍了拍他的头。
  “谢谢哥哥。”小福声音里掺进了一点鼻音。
  司予穿上自己的脱下,弯下腰正要捡起小福的小皮鞋,眼前多出来一双指骨分明的手,手背上青色筋脉根根分明。
  戚陆先他一步捡起那双鞋,“啪”一下扔在小福面前,平静地问他:“怎么穿鞋都忘记了吗?”
  小福愣了愣,鼻子里吹出一个鼻涕泡,他愣愣地等着那个鼻涕泡“砰”一下破了,才垂着头跳下床,委屈地说:“记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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