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被掳

  洛县去往凌云寺的山道上,疾驰着一辆红帷马车。冬雪已经被冬阳化去,青山绿水间急速移动的马车像一朵流火。一切都显得那么明净而清丽。
  马车上,章乃春斜倚在中间大座椅上,他的背后和脑袋都搁满了软枕。两旁坐着颜俊和钱随往表兄弟俩。
  颜俊剥好了一个柚子,取出柚肉,献媚地递到章乃春嘴边去,章乃春张嘴含了,一边嚼着,一边道:“都安排好了?”
  颜俊和钱随往互视一眼,奸笑道:“春哥,我们办事你放心,全都按照你吩咐的,一一做了,包管天衣无缝。”
  章乃春眉眼不抬,“切莫再像小赤城之时一样失手。”
  “哪能啊!”钱随往附和,“上回只是个意外,这一回我和表哥计划周详,一定帮助春哥除去心腹大患!”
  “是眼中钉肉中刺!”章乃春腾地坐起身来,眼睛里是一触即燃的妒意。
  ※
  腊八节,祭百神,祈求丰收和吉祥。
  青松影里,绿桧阴中,凌云寺祥风缥缈,瑞气盘旋,往来香客,络绎不绝。
  白家的马车停在了寺前空地上,白云暖、温鹿鸣和安宇梦,并着黄栀、紫藤一起从马车上下来。黄栀手里捧着的是白云暖亲手绣下的长幡,紫藤手里捧着的是白云暖亲手抄就的经文。这一次凌云寺之行,是白云暖求过白玉书和白姜氏之后,到寺里为心砚、琴官和洛七骓超度祈福。
  慧泽大师派了弟子出来迎接,那小和尚送了根竹竿出来,温鹿鸣和安宇梦用那竹竿将黄栀手里的长幡叉起,只见长幡迎风飘展,光彩夺目。小和尚举了长幡,引着众人避开前殿香客,从偏门进内殿去拜见慧泽大师。
  于是,信香礼物一一奉上,长幡挂起,经文烧去,宣疏拈香礼毕。白云暖让紫藤和黄栀自去游览观光,自己则和安宇梦、温鹿鸣一起跪在殿内随着慧泽大师念往生咒: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阿弥唎哆。毗迦兰帝。阿弥唎哆。毗迦兰多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诃。
  一直持续到日中,方才结束。
  白云暖双掌合十,默默在心里祝祷死去的人能够往生极乐,来世托生好人家,得到幸福。叩齿礼拜,长舒了一口气,压抑心头长时间的阴霾终于消散开去。
  慧泽大师道:“小姐,今天是腊八,寺内熬了腊八粥,随老衲一起用粥去吧。”
  白云暖点头,便与安宇梦、温鹿鸣一起随慧泽去里头用餐。
  一人吃了一碗腊八粥,旁人倒没什么,温鹿鸣突然腹痛,急着如厕。白云暖便和安宇梦一起到马车上等他,可是左等右等,一盏茶功夫都过去了,恁是不见温鹿鸣的踪影。一时急了,下了马车,禀告方丈,发动沙弥寺内寺外找了个遍,也不见温鹿鸣的踪影。
  众人一时急到不行,又无计可施,只能先回白家,找白玉书求助。
  白家的院子和家人在洛县城内城外地找,可是一无所获,温鹿鸣彻底失踪了。温诗任惊急之中病倒。
  ※
  白云暖彻夜难眠,想破了脑袋,关于温鹿鸣的下落。
  温鹿鸣不可能是自己走丢的,难道是被人绑架?那么绑架他的人又是谁呢?谋财还是害命?想起小赤城中温鹿鸣无故落水,白云暖便不由疑心是章乃春搞得鬼。可是这一次,凌云寺之行,并未见到章乃春哪!
  小赤城中,若温鹿鸣不会游水,势必已在水中淹死。如果那不是意外,是蓄谋的话,对方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置温鹿鸣于死地。而这一次,温鹿鸣如果真的被居心叵测之人掳走,只怕凶多吉少。
  想到此,白云暖便惊出一身冷汗。睡意全无,干脆翻身下床,披衣走到外间去。
  站在窗下,但见外头月光不甚明晰,园子里的一切影绰绰的,忽而听见刷刷的声音从空中落下,仿佛是鸟儿扇动翅膀的声音,还伴随着咕咕的叫声。
  是鸽子!
  白云暖疑惑,白家从未养过鸽子呀!她推门出去看时,那鸽子又一呼啦飞出了宝芳园的园子。或许是哪只迷路的鸽子,夜半还找不到自己主人的家吧!温鹿鸣是不是也和这鸽子一样,找不到回家的路?温大哥,你到底在哪里啊?
  站在回廊上,白云暖仰头看天际,天上夜云翩跹,如宣纸上淡淡的水墨。一枚残月似圆未圆,似弯不弯,就那么不圆满,残缺着。
  白云暖折回身子,正要回屋,却见耳房的灯还亮着。也不知紫藤、绿萝和红玉哪个丫头还没睡。
  她一时好奇走到耳房的窗下去,透过窗子,白云暖看见紫藤正吹灭床前小几上的烛火,上床睡了。
  白云暖站在窗外往里看,整个房间都是黑的,可是紫藤躺在床上往窗外看去,却见迷蒙的月光中一个黑黑的人影。
  “谁?”紫藤这一惊非同小可。
  “我。”
  竟是小姐的声音,紫藤吓得从床上滚了下来。
  白云暖只听见房内重物落地的声音,便道:“怎么了?”
  紫藤从地上爬起来,不禁手脚发虚,抖抖索索点亮了蜡烛,颤声道:“不小心摔倒了。”
  紫藤已经给白云暖开了门,白云暖进了耳房,四下看了看道:“这么晚,怎么还没睡?”
  白云暖只随意一问,紫藤却已经心虚地出了一身冷汗。
  “你怎么了?”白云暖伸手摸摸她的额头,道,“可是被适才园子里头那只鸽子吓着了?”
  “鸽子?”紫藤惊呼,心弦在这一刻几乎都绷断了,心口一片生疼,她抖着声问白云暖,“小姐也看见鸽子了?”
  白云暖点头,“不过又飞走了,不知谁家的鸽子竟误入白家的园子,鸽子尚有翅膀能够飞回自己的窝,可是温大哥呢?到底身在何处?到底怎样了?怎么会无缘无故就失踪了呢?”
  白云暖握住紫藤的手,忧心忡忡道:“紫藤,你说温大哥他会不会出事啊?上回在小赤城,他要是不会游水就差点淹死了。我总觉得那一次,温大哥落水不是个意外,而像蓄谋!我甚至怀疑,那是章乃春干的。”
  紫藤惊跳起来,“小姐!”
  见紫藤面色难堪,白云暖又落寞一笑道:“无凭无据的,我不应瞎猜疑才对,章少爷毕竟救过你的命,在你心中他是个好人,我在你面前公然说你恩人的坏话总是不妥,你不要介意,我只是太担心温大哥之故,他毕竟是陪我去凌云寺上香才走失的,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跟温先生交代?我这一辈子都良心难安的,只愿温大哥没事,早点回来才好。”
  紫藤心里七上八下,面上努力镇静道:“小姐不要太过担心,温公子吉人自有天相,我想他一定会没事的。横竖有老爷派人寻他,夜深了,还是奴婢送小姐早点回房休息吧!”
  白云暖挥挥手,“我自己回房,你也早点睡。”
  可是紫藤如何能安睡呢?被白云暖一番嘀咕,她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心里担忧章乃春到底会如何处置温鹿鸣,真的会如小姐所言谋命吗?那岂不是自己的罪过?
  ※
  章乃春今天心情特别好,和颜俊、钱随往在酒肆里喝得酩酊大醉,才回到章家。进了自己的厢房,猛不丁见章思颖坐在房内床上,吓了一大跳。他抚着胸口,醉醺醺问章思颖道:“三更半夜不回房睡,来我屋里吓人,这是做什么?”
  章思颖径直走到桌旁,倒了碗冷水,转身便泼在章乃春脸上。章乃春被冷水当头浇下,酒立时醒了三分,他一边抹脸,一边斥道:“章思颖,你疯了?”
  “是,我疯了!”章思颖说着就去推章乃春的身子,直把章乃春推得连连后退,跌坐到床沿上。
  章乃春生气地将章思颖也往后一推,章思颖的身子就向后踉跄了几步。
  章乃春道:“你三更半夜跑我房里撒什么野?”
  章思颖气愤道:“今儿好几户人家上门来提亲,可都是提阿念的亲,我才是章家大小姐,为什么爹娘要先议阿念的亲事?”
  “原因你不是很清楚吗?怎么反来问我?”章乃春斜睨了章思颖一眼。
  章思颖委屈道:“可是哥哥答应过要替阿思寻门好亲事的,为什么食言?”
  章乃春翻了翻白眼:“既然是好亲事,当然要慢慢找。”
  “慢慢找?找到什么时候?到时候阿念都要出嫁了,我的亲事还没有着落,我才是章家大小姐,姐姐还待字闺中,妹妹却先出了阁,这让我的面子往哪儿搁?不行,我一定要在阿念之前定下亲事。”
  章乃春郁闷道:“阿思,阿念不过一个老实无用的人,你和她较什么劲?”
  “就因为她老实无用,懦弱窝囊,我才着急,我要是连一个如此没用的人都比不过,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章思颖气到哭。
  章乃春无语地摇了摇头,“你要是舍得死,也没人拦着你不是?你是要白绫、绳子,还是刀子、毒药,哥我都给你找来。”
  章思颖见哥哥比自己还无赖,不禁喊起来:“我为什么要死?我不甘心,不服气!我是堂堂洛县首富的长女,我为什么要活得如此憋屈?哥哥,你替我寻门像模像样的亲事吧,我不要输给阿念!”
  章思颖跪到章乃春跟前,双手抓住他的膝盖,巴巴地仰着头看他。
  章乃春沉吟了一下道:“妹妹如今的处境,找个像模像样的还真的没有,要是妹妹愿意将就,找个八成的,哥哥我倒有现成的人选。”
  章思颖撇撇嘴道:“谁啊?说来听听。”
  “就我那两个兄弟,钱随往和颜俊哪!”
  钱随往和颜俊是章乃春新近半年来结交的朋友,并未与章思颖谋过面,于是章思颖问道:“是两个什么样的人物,说来听听。”
  章乃春道:“这是一对表兄弟,颜俊是表哥,钱随往是表弟,但也就差两三个月的光景,今年都是十八岁了。颜俊其貌不扬,但家底还不错,比不上咱章家阔绰,也算得小康人家。钱随往家境不行,但皮相不错,很适合吃软饭……”
  章思颖还没等章乃春说完,便捶了章乃春一下,生气地向门外走,当真以为自己是残花败柳就掉身价了吗?竟然什么阿猫阿狗都敢介绍给她。
  章乃春不死心在身后喊:“阿思,你不要眼高于顶,这两个人和你都般配,你不妨自己去偷偷看看先,万一合眼呢?”
  说着就报了颜俊家的住址,还道:“钱随往也住颜俊家里,你明儿自己抽空去看看先,看上了回来告诉哥,哥给你张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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