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崔番三

  楚臻失眠了。
  他可以接受崔姑娘怨他仗势欺人,因为他确实做了这样的事,但他无法接受自己被人误会成贪恋美色的色鬼。因为那时他真的没有什么淫.秽念头,只是忍不住看她,看着她说话,他无比满足。至于下面,那不是他能控制的住的。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小人,也为了日后见面不会太尴尬,次日早上楚臻命郑徳送条遮眼黑巾过来。他有眼疾,有时见不得光亮,这种东西郑徳都是随身携带的,所以很快就送来了。楚臻托着黑巾端详,起身去了亭子,静坐片刻后让郑徳帮他缠上。缠好了,再命郑徳去喊崔家兄妹过来,然后只许崔姑娘进亭子,崔禄只能站在能看清亭子却听不见这边声音的地方。借口……他早想好了。
  郑徳牢牢记下,大步去了,见到崔家兄妹后,客气道:“崔少爷崔姑娘,昨晚吕神医替殿下把脉,发现殿下病情有所缓解,据此推断应是崔姑娘声音帮了忙。吕神医建议殿下平时多跟崔姑娘交谈,或是请崔姑娘为殿下读书,殿下应了。现在殿下正在亭子里等着,想先与姑娘说些话再出发,请二位随我来。”是吩咐而不是商量,不给对方拒绝的机会。
  昨晚之事崔筱并未告诉崔禄,所以崔禄对郑徳的话信以为真,没觉得有何不妥的。当然,妹妹都这么大了,不适合见外男,但此时此刻,他们哪里还有讲规矩的资格?见郑徳伸手,他回头看向妹妹,却意外发现她脸白如纸,崔禄心中大疼,低声安抚道:“别怕,二哥陪着你呢,不会有事的。”
  崔筱抬眼看他,怕二哥担心,露出一个浅浅笑容,“我没怕,就是有点紧张了,走吧,别让殿下久等。”刚听到时的确害怕,后来想想,既然对方叫了她跟二哥一起,应该不会做太出格的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要静王没有逼到最后一步,她除了认命顺从除了强装镇定还能做什么?
  郑徳听到一句尾音,不由多看了崔筱一眼,这才转身带路。
  到了亭子前,郑徳看看亭中侧对这边负手而立的身影,对崔筱叹气道:“殿下自幼幽居王府,平时很少与人交谈,就连皇上询问他病情殿下都不想多说,只派太医回禀皇上。如今不得不劳烦姑娘,殿下自觉有愧,所以想跟姑娘解释他的病情。崔姑娘单独上去吧,我跟令兄站在这边等你们。”
  他说的合情合理,即便怀疑其中有诈,崔筱也无法拒绝。她看看亭中蒙眼的男人,朝崔禄点点头,不缓不慢地走了过去,一步一步跨上台阶。不论如何,对方蒙着眼睛,她还是略微安了心。
  “民女见过殿下。”进了亭子,崔筱屈身行礼。昨晚回房路上郑徳说了再见面时不用行跪拜之礼了,她乐得听从。
  楚臻不由自主朝前走了一步,听到她衣衫响动才堪堪停下,心生懊恼。
  自郑徳说完话后,他就只能听到一道清浅的脚步声,还有周围花树间几声清脆鸟鸣。现在脚步声停了,鸟鸣他也听不见了,耳中只余小姑娘独一无二的轻柔声音,像春风拂面,似流水潺潺,仿佛秋叶落地,又如冬雪消融。或许他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形容,非要表达他对这声音的着迷和喜欢,楚臻觉得,如果每时每刻都能听她说话,就算这辈子眼疾无法痊愈,他也甘愿了。
  “姑娘请坐。”迅速恢复冷静,楚臻抬手虚指。
  见他没有追上来,崔筱提起的心落了回去,没敢坐,只选了离对方最远的地方侧身站着。
  楚臻能听得出来,嘴角苦笑,自己坐了下去,却忘了他之前往前跨了一步,所以这一坐便没能坐到记忆中的长椅……
  崔筱站定后便没准备主动开口,默默等对方询问,眼睛则看着亭外一株梅树。不料男人话音刚落那边突然就传来扑通闷响,她吓了一跳,转身看去,就见之前一身逼人贵气的男人狼狈地跌在地上,正撑地要起来。崔筱震惊又不知所措,论理对方是尊她是卑,她应该上前扶他起来的,可她真的不想。
  亭外郑徳听到动静也吓了一跳,第一个念头却是他家殿下又想出新招骗崔姑娘了,所以他没有动,等着崔姑娘上前帮忙,奈何他等到殿下都快自己站起来了都没等到对方出手,当即便朝亭子跑去,“殿下,殿下您没事吧?”
  “回去,本王要与崔姑娘说话,没有传召不得过来。”楚臻稳稳站了起来,除了脸有些红,面上依然平静从容。
  郑徳忙拽上崔禄折了回去。
  听脚步声远去,停下,楚臻这才重新坐下,面朝崔筱道:“本王失礼,让姑娘见笑了。”
  崔筱偷偷看他一眼,见他脸上比之前还红却偏偏装出一副淡然语气,不知为何好像没有之前那么畏惧他了,想了想,觉得堂堂一个王爷摔了,不论真心假意她都该关心一下才是,便轻声问道:“您没伤到吧?”
  摔个跟头换来这样无比熨帖的一句,楚臻竟没有那么尴尬了,笑道:“多谢姑娘关心,本王无碍。”
  她是假意,从他口中说出来却好像多了点别的味道,崔筱重新看向亭外,等他开口说正事。
  一时亭中无话,楚臻试着睁开眼睛,没想这条黑巾选的太好,连个模糊的人影都看不到。楚臻觉得回去还得再提点郑徳一句,在他身边服侍了这么多年,怎么连他的心思都揣摩不对?
  默默发完牢骚,楚臻轻咳一声,尴尬开口:“崔姑娘,相信郑徳已经把本王的事都告诉你了,那你应该知道,本王因听不得女子声音,出宫前身边没有宫女伺候,开府后正院也没有丫鬟服侍,可以说本王平日里根本见不到女子。昨日偶遇姑娘,姑娘声音宛如救命仙丹,本王难掩好奇,待姑娘说话时,忍不住多看了姑娘两眼,既有平时见不到女子的原因,也有对姑娘好奇的缘故,不想唐突了姑娘。但姑娘不要误会,姑娘是本王恩人,本王对姑娘只有感激尊重。为了避免昨晚之事再度发生,本王决定以后见姑娘时都蒙着眼睛,还请姑娘原谅本王昨晚的失态。”言罢起身,朝崔筱郑重赔了一礼。
  他言辞诚恳,态度光明磊落,崔筱已有七分相信,再看他屈尊行礼,忙道:“殿下客气了,既是误会,昨晚之事就不要再提了吧,民女相信殿下乃堂堂君子,品性高雅。”
  楚臻起身,面带微笑。
  男人头戴玉冠眼遮黑巾,面容却是神仙般俊美出尘,这一笑有如云销雨霁,崔筱不由看愣了一瞬,随即迅速别开眼,“殿下还有别的事要吩咐吗?”纵然不再怨怪,对方终究是个以权压人的尊贵王爷,崔筱不想与其独处。
  “本想请姑娘把昨晚念到一半的华山游记读完,不过此时在路上,还是不要耽误了。姑娘回房收拾行李吧,收拾好后即可出发,到了京城待姑娘见过故交,再为本王续读也不迟。”楚臻痛快放人。
  “多谢殿下。”崔筱轻声道谢,迅速出了亭子。
  楚臻取下眼前黑巾,望着跟在崔禄身边越行越远的娇小男装身影,突然有点好奇对方换上女装又会是何种模样。
  两日后,一行人到了京城。
  进城前,楚臻派人询问两人是否愿意入住静王府,被崔禄婉拒,他也没有强留,只派郑徳替两人选了宅子,当然,担心他的救命仙丹逃跑,他派了人暗中看守,同时使人去查崔家许家的事,事无巨细都要传给他。
  一个被皇上看重的王爷有多大本事?
  当崔筱跟好姐妹团聚时,崔家许家还有祁家的消息已经都送到了楚臻手里。当然,楚臻手下的人再厉害,也不可能查到一些只有几个孩子才知道的小秘密。毕竟事情都已经发生过了,他们无法回到过去亲自盯着,而当时孩子们偷偷传信又没人看到,楚臻手下想打听都打听不到。
  所以最开始,楚臻只是唏嘘了一下崔筱的身世,原本幸福平乐的生活,骤然丧母,定是一记沉重打击。
  然后,就在他送走皇兄等着崔筱过来给他念书时,他意外收到一个消息。崔家兄妹秘密去见祁家二少爷了,崔禄坐在外面跟祁恒喝茶,崔筱躲在马车里,而崔禄跟祁恒的谈话也一字不落地写在了密信上。
  楚臻默默看完,心里有点不舒服,重新去翻之前收到的几封密信。
  祁恒在东湖镇住过一段时间,是不是那时候,两人互相生了情?可是祁恒定亲了,跟他的表妹。她让她二哥去转达她的祝福,但如果真的这么容易放下,她一个温婉娴静端方守礼的姑娘,何必舟车劳顿女扮男装随二哥过来?
  她肯定很喜欢他。
  商人女多为妾,她亲自来这一趟,有没有这样的念头?
  楚臻越想越生气,那火气来得莫名其妙,可他就是想发火,当他系着可以看清外面景物的黑巾再次看到崔筱,看见她无法遮掩的红红眼圈时,他突然明白自己为何胸口会闷为何会愤怒了。
  他气自己活到今日才遇到她。那么多人,那么多种声音,只有她的能治他的疼,这还不足以证明她天生就该是他的吗?旁人可以一见钟情,为何他不能一音钟情?
  他要她做他的女人。
  祁家嫌弃她身份低,嫌她配不上祁恒,他偏偏要娶她做王妃,他要让那些看不起她的人知道,她跟他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站多高,她就能与他并肩站多高,受人跪拜。
  目送那道身影离开,楚臻喊来郑徳:“去把宫中手艺最好的绣娘找来,为崔姑娘做女装。”
  下次再见,他不是王爷,她也不是商女,而是单纯的男人跟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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