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猾
谁都没料到祁景会突然将许锦拉开。
荣征努力亲近女儿,江氏许攸都持旁观态度,毕竟血浓于水,他们跟荣征又没有仇,不至于心狠到不给他机会,所以事情突然被祁景从中破坏,两人都愣住了。
面前的人瞬间从宝贝女儿变成待查女婿,荣征更是差点吐血,刚刚险些忍不住的眼泪立即没了。正待发作,却见女儿着急地转了过来,一双杏眼焦急又责怪地瞪着祁景,那种看似生气实则恨铁不成钢的动人眼神,跟她娘小时候一模一样。
荣征心中一软,胸口戾气散去,站直了,摆出一副无辜疑惑模样对着祁景道:“贤侄这是何意?阿锦是我侄女,我见她第一眼就打心底里喜欢她,想跟她说说话,有何不妥吗?”
祁景还没说话,许攸听傻了眼,荣征这脸也变得太快了吧?
许攸忍不住想上前帮准女婿。祁景那小子遇到女儿的事就容易犯傻,肯定斗不过老奸巨猾的荣征,只是他还没抬脚,手突然被人拉住了。许攸疑惑地看向妻子,江氏朝他摇摇头,示意他旁观。她最了解荣征,若论讨小姑娘欢心,祁景的直白坦率跟许攸的温柔赤城加起来都比不上荣征的花样多,但祁景斗不过荣征,女儿会护着他。所以江氏既想给荣征哄女儿的机会,又想让他知道女儿有多喜欢祁景,日后好多多关照女婿。
夫妻俩继续旁观。
许锦急着替自己的傻男人跟荣征赔罪,并未留意到父母的反常,“荣叔你别生气,祁景他不懂事,不是故意顶撞你的,你……”
“阿锦!”祁景不喜欢她这样,将人往自己身后扯。
许锦气得甩开他手,扭头瞪祁景,用眼神威胁他闭嘴。什么人啊,她还想着跟荣征打好关系然后请他指点祁景呢,这家伙倒好,也不看看对方是什么人,那是她父母的故交是她的长辈,他吃哪门子飞醋?再说了,刚刚荣征那么激动,他看她的眼神,是长辈对晚辈由衷的疼爱,许锦很暖心,即便荣征不肯关照祁景,她也很想亲近这位长辈。
见祁景老实了,许锦忙又朝荣征赔笑,“荣叔,祁景知错了,你别怪……”
荣征看看旁边冷脸的少年,爽朗地笑了起来,然后很是自然地摸摸女儿脑袋道:“阿锦放心,荣叔没那么小气,况且荣叔我看出来了,祁景是紧张你呢,他对你好,荣叔只会高兴。”心里则把祁景骂翻了天,看重女儿是好事,可臭小子防着他做什么?甭管祁景知不知情,敢妨碍他亲近女儿,以后有他好果子吃!
听他这般说,许攸扯了扯嘴角,祁景眉头皱的更深。
许锦则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都怪祁景,这下连头回见面的长辈都看出来了。小姑娘害羞得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余光中见熙哥儿好奇又期待地站在那边,赶紧把弟弟叫了过来,介绍道:“荣叔,这是我弟弟熙哥儿,马上就四岁了。熙哥儿,这是咱们荣叔。”
“荣叔”。熙哥儿刚看见男人脸上的疤时的确有点怕,但现在已经习惯了,姐姐说完,他便乖乖喊了声。
清脆稚嫩的童音,叫得荣征心里翻江倒海。自己的女儿是宝贝,许攸的儿子……
到底也是她的儿子,荣征忍着心中酸涩,俯身,提着熙哥儿腋窝将人抱了起来,认真端详了会儿笑道:“不错不错,你姐姐长得像你娘,好看,熙哥儿长得像你爹,将来肯定也会像你爹一样风流倜傥。”如果没有许攸,她独自带着女儿肯定更难过,所以荣征对许攸的嫉妒感激一样多,所以,他认了。
被夸了,熙哥儿很开心,指着那边奶娘抱着的二弟道:“二弟在那儿,他叫睿哥儿,还不会说话。”
俩儿子啊,荣征心里淌血,脸上却笑得越发开怀,抱着熙哥儿去看那边的小娃娃。
许攸跟了上去,江氏望着两个男人的背影,目光移向窗外。
许锦见父母都没留意这边,趁机扯扯祁景袖子,小声哄他:“别气了,他是长辈,你酸什么?你不是很敬重他吗?”
“他不喜欢我,我也看他不顺眼,阿锦,你别跟他说话。”祁景攥住她手道,凝视她的眼睛委屈又哀求。荣征当着她的面装好人背地里却对他横眉竖眼,肯定别有所图。
这人胆子越来越大了,竟敢在父母面前对她动手动脚!
许锦迅速拍开他手,飞快道:“别说傻话,荣叔对你那么客气,怎么不喜欢你了?好了,不说了,你乖点,否则一会儿因为不敬长辈被我爹娘赶走,你别怪我不帮你求情。”言罢快步走到父亲身旁,一起陪荣征说话。
祁景看着她跟她父亲笑,跟那个男人笑,攥拳,扭头望向窗外,没看一会儿又凑了过去,故意挡在荣征身侧,不许他靠近自己的未婚妻。
等着吧,等他把她娶回家,这些人谁也别想再见到她,他要她只对他一人笑。
可惜祁景目前还没娶到小姑娘,所以他只能忍着,震惊恼怒又无可奈何地亲眼目睹荣征如何三两句话就把许锦的注意力抢走了……
晌午用饭时,许锦跟荣征已经很亲了,原因无他,只因这位荣叔跟她接触过的男性长辈都不一样,不是父亲那样的温润,不是之前崔伯父那般谦和中透露着圆滑,也不是祁景父亲那样平和又威严。荣征性格爽朗爱笑,嗓门比较大,好像天生就知道她最喜欢什么,说的全是她感兴趣的奇闻异事,时不时还会说些母亲小时候的趣事。许锦真是听入了迷,用饭时也亲昵地坐在荣征旁边,给他夹了好几次菜。
许攸心中醋坛子早打翻了,咕嘟咕嘟冒泡。
江氏在桌子底下悄悄捏了捏他手。荣征再喜欢女儿,也不可能天天来,他就稍微忍忍吧。
未婚妻还没给他夹过菜,祁景根本没有胃口吃饭了,目光幽怨地盯着许锦,旁若无人。
许锦假装没看见,却抬腿用脚尖蹭蹭对面他的,算是安抚,心中也纳闷祁景到底气什么。荣叔比父亲年岁都大,他的紧张完全没有道理啊。祁景才不管,用两条小腿夹住她鞋子不放她走,直到一顿饭结束才松开了她。
饭后品完茶,许攸笑着对妻子道:“好了,我们三个去书房说话,你们娘俩先去歇歇……”
“哈哈,难得见面,去书房说什么,那些朝中事我都听烦了,你想说你跟祁景说吧。”荣征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扭头对许锦道:“荣叔听说你有条爱狗?走,荣叔现在去院子里坐着,阿锦快去把你的爱狗叫过来给我看看,然后荣叔继续给你讲故事。”
“好啊,那荣叔你等着,我这就去喊大白!”许锦兴奋地道。腊月里天寒地冻,闷在屋里没什么新鲜事,难得遇到说话这么有趣的长辈,她很想多跟他相处一会儿。
目送女儿出门,荣征嘿嘿一笑,对许攸道:“那我去院子里等阿锦了,咱们改日再叙旧。”言罢谁也没有多看,毫无留恋地出门了。
祁景马上跟了出去,他才不会让这人跟未婚妻独处。
许攸恨得咬牙,也想跟过去,江氏无奈摇头,拉住他手道:“你就别去凑热闹了,让他们两个闹吧,走,你跟我回屋哄儿子们睡觉去。”
“阿乔……”
“我跟阿锦解释过了,他对她再热络,阿锦也不会多想的。”江氏知道丈夫担心什么,轻声道。
许攸看着她不说话。
江氏坦坦荡荡回视他。
许攸心中轻叹,握紧她手。她要是能对荣征彻底狠心,那也就不是她了。既然荣征能放下她,哪怕只是明面上,他也该大方些,分一些女儿的注意力给他。
院子里,荣征真心实意地把那条不屑正眼瞅他的大白狗狠狠夸了一顿,夸得许锦眉开眼笑,不知道有多开心。虽然抱着大白坐在荣征跟祁景中间,却是扭头跟荣征说话的时候多,偶尔被祁景扯了衣角,她才回头瞪他一眼。让他说话他不说,装得再委屈都没用!
祁景不说话,荣征也真正当他不存在,贪婪地享受跟女儿在一起的时光。
用兄妹的口吻说完一段往事,荣征低头看女儿,幽幽道:“阿锦,你长得这么像你娘,看到你,我就想到了我们小时候。你知道吗,在外面打了十几年仗,荣叔好几次差点坚持不下去,被困在城里没有援军,被敌军追杀无路可逃,那种绝境,好像除了放弃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可我不甘心啊,那时候我就想,我荣征早早没了爹娘,只有阿乔一个不是亲妹子却胜似亲妹子的亲人,我答应回去喝她喜酒的,答应给她做娘家人的,我怎么能食言?于是我就拼死跟他们打,拼了,然后活了下来。”
许锦早就不自觉地哭了,“那荣叔你回来了怎么不去东湖镇找我们啊?你不回来,我娘都不知道你还活着,小时候我记得她常常发呆,肯定是在惦记你呢。”
是啊,她肯定在惦记他,可惜他……
荣征弯下腰,捂着脸道:“我不敢回去,阿锦,荣叔那时还有个很喜欢的姑娘,我答应她打了胜仗封了官就回去娶她的,可你也看到了,荣叔脸上被砍了一刀,现在丑,那时候更丑,我怕吓到她,就没敢去找……”
“胡说,荣叔一点都不丑,她若喜欢你,肯定不会嫌你丑的,只会心疼你。”那么威武的将军那么亲切的长辈在自己面前哽咽落泪,许锦忍不住伏到他肩上,哭着问:“那荣叔你喜欢的人现在怎样了?你都没有再见过她吗?”
“没,没有,后来我被派去西北,因为太想她,派人打听她的下落,打听的人却说她已经搬走了,去了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搬走的时候,依然没有嫁人。阿锦,当时已经过了十年啊,她一直都在等我,我却因为这道疤丢了她。我后悔,派了无数人去找,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她,阿锦,荣叔自己把最喜欢的姑娘弄丢了,荣叔是不是很傻,是不是活该……”
“不是,荣叔你别哭了,你也不是故意的,你别哭了……”许锦泣不成声,紧紧抱着这个可怜的长辈。有了祁景,她已经懂得思念的苦,跟祁景分别两个月都受不住,那个姑娘等了荣叔十年,她替她心疼,荣叔因为自卑虽然没有去见那个姑娘,但他这么多年肯定也一直在想她,现在又在她和祁景面前哭成这样,她更心疼。
“荣叔,你别哭了,我好难受……”面前的宽阔肩膀不停地抖,他不停地哭,许锦心疼地都快抽了。
祁景就在旁边坐着,他想把她拉开,可看着那个埋头痛哭的男人,他竟然无法动手。
不知过了多久,荣征哭够了,用袖子擦了脸,转身安抚还在抽搭的女儿,扶着她肩膀道:“阿锦,荣叔喜欢你有你娘的关系,也有她的关系。你发现了吗,你的眉毛跟荣叔的很像,可你不知道,你的眉毛跟她的几乎一模一样。当年我出发时,我就想,如果我能回来,如果我能如愿娶到她,那我一定要跟她生个女儿,然后我们女儿的眉毛肯定跟我们一样。阿锦,荣叔找不到她了,这辈子注定孤身一人,可.荣叔真想有个女儿,阿锦,你喜欢荣叔吗?荣叔想认你做干女儿,你愿意吗?荣叔不用你给我养老送终,只要你有空多陪陪我,让我尝尝做爹的滋味儿,荣叔这辈子就知足了。”
许锦眼睛都哭肿了,一边掉泪一边点头,“愿意,阿锦愿意,等荣叔老了,就跟阿锦一起住,阿锦给你养老……”
荣征咧嘴笑,再用袖口抹了一把眼睛,颤着音道:“阿锦真乖,那你先叫我声干爹听听。”
“干爹……”许锦泪眼模糊地扑到了男人怀里。
“哈哈,我有女儿了,我荣征也有女儿了!”荣征高兴地喊出声,兴奋地抱起女儿娇小的身子在院子里走,直到小姑娘不习惯地抗拒,他才赶紧将人放下,心中感慨,到底是大姑娘了,就算是干爹这样抱也不太妥当。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的激动,俯身跟女儿说个不停,“阿锦喜欢骑马吗?明天干爹带你去骑马,你还喜欢什么,都告诉干爹,干爹什么都陪你,不用顾忌你爹娘也不用避讳那些狗屁规矩,只要你喜欢,干爹陪你去玩,谁也不敢说你闲话!”
“真的?那我想学骑马!”喜悦会感染,荣征那么高兴,许锦也破涕为笑,刚刚被当成小孩子抱的那点尴尬也没了。
“当然是真的,不就是骑马吗,阿锦等着,明天干爹送你一匹好马!”荣征豪爽地道。
“干爹真好!”许锦开心极了,祁景自那次之后就没教过她骑马了。想到这里,她回头看去。
祁景呆立在树下,也在看着她,看着她刚刚认的干爹。
他有点不明白,为何前一刻他还觉得荣征可悲可怜,怎么一眨眼,他就恨不得撕了对方?
干爹,她的干爹,是不是意味着,他又多了个岳父?
他低头看大白,很希望大白能告诉他,干爹跟父亲是不一样的。
大白眨眨眼睛,重新卧了下去。
主人不哭了就好,其他的跟它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