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花

  东湖镇距离京城快马加鞭有五六日路程,众人坐马车缓行,时间就要长很多了。
  最初的不舍过后,头回出远门的许锦开始被沿路所见吸引,但是很快,她又郁闷了。因为马车颠簸,接连颠了几日,她屁股难受,路途顿时变得枯燥疲惫起来。
  她偷偷掀开车帘,羡慕地望向前边骑马而行的祁景。
  “别东张西望的。”江氏发现女儿的小动作,迅速拍掉她手,皱眉告诫道。
  许锦悻悻地缩缩脑袋,百无聊赖,转身去摸在母亲怀里酣睡的弟弟。还是熙哥儿好,醒了玩,玩累了接着睡,哪像她,想睡觉腿都伸展不开。
  看女儿一副正在受多大苦的模样,江氏柔声安慰道:“再忍忍吧,再过三天差不多就能到京城了。”其实她也坐得难受,可这一趟颠簸早晚都得受,现在有丈夫邻居同路,既安心又可以互相帮扶。像她抱熙哥儿抱累了,还可以交给许攸抱会儿。那个奶娘嫌路远没有跟来,江氏没强留,正好熙哥儿也断奶了。
  “早知道这么辛苦我就在家里呆着了。”许锦伸出双腿,一边捶腿一边抱怨道。
  “行啊,现在回去还来得及,我让人送你回去吧。”江氏才不信。
  许锦顿时不觉得苦了,转过来讨好母亲,“娘,你也把腿伸直了,我给你捶捶,挺舒服的。”
  江氏看看女儿明媚的眉眼,欣慰地摇摇头,“不用,你自己捶吧。”刚刚还想提醒女儿坐正的,现在不想管了,反正也没有外人。
  于是许锦自己毫无形象地左捶腿又捶腿起来,直到外面有轻快的马蹄声追了上来。
  她偷偷瞅瞅看不出喜怒的母亲,乖乖坐正了。
  “伯母,阿锦,熙哥儿睡觉呢吗?”祁景熟练地驱马跟在许锦这边车窗外,一起往前走。
  许锦知道祁景肯定又有好东西送她了,想到之前那几次母亲虽然不快,但也默许了,许锦便朝母亲歉然地笑笑,然后掀开车帘,目光在少年俊朗脸庞上转了一圈迅速落在他手上:“熙哥儿睡着了,你又想送他什么好玩意儿?”幸好祁景也没傻到家,还会拿熙哥儿当借口。
  她穿了件杏红色的小衫儿,耳垂上挂着珍珠耳坠,小巧莹润的珍珠随着马车晃动轻轻摇曳,因为她歪着头,其中一边珍珠就会撞到她白里透红的细腻脸颊上,一下一下的,像她主动亲他时的动作,一碰即离。
  他盯着她耳畔出了神。
  许锦脸红了,刚要催他快点把东西给她,旁边江氏轻声咳了咳。
  咳声拉回了祁景被迷惑的神智,见小姑娘正红着脸瞪自己,杏眸潋滟,祁景咧嘴一笑,把方才摘的一捧嫩黄野菊递了过去。
  如今已是九月,外面景物多见萧条,突然瞧见这样鲜艳的花,许锦心情雀跃,连接花时被少年飞快摸了把小手都没怪他。这一捧足有十来朵,许锦放到鼻端闻了闻,兴奋地问他:“在哪儿摘得?怎么没多摘些?给祁奶奶送去了吗?她老人家最喜欢花花草草,看见了肯定会高兴的。”
  她高兴,祁景就高兴,“就在那边野地里摘的。”另外两个问题装没听到。那时他就想着她了。
  对上他情意绵绵的注视,许锦明白过来了,脸一热,飞快撂下帘子遮羞。
  每次见面都这么短暂,祁景有些失落,继续跟车走了会儿便去前面祖母车前陪着了。
  车里,许锦垂着眼帘把花递给母亲看,“娘,你看看,挺好看的,是吧?”
  江氏淡淡地“嗯”了声,“是啊,可惜你弟弟不喜欢花,要辜负祁景一片好心了。”
  “娘……”许锦有些委屈地替祁景说话,“他也是怕我在车里太闷啊,你就别怪他了,大不了下次我不让他送了行了吧?”
  “我有怪他吗?”见傻女儿当真了,江氏失笑,“阿锦,娘没生气,你看祁景对旁人都冷冷淡淡的,娘之前还怕他对你也这样,不会知冷知热,要知道两人过日子就该随和些,一个天天冷着脸有什么意思?现在看他还知道哄你开心,娘就放心了。”她也是女人,祁景对女儿好,她只会高兴,何来的生气?
  “那为何他一来你就沉了脸?”许锦又惊又喜又疑。
  江氏一手抱着儿子,一手点了点女儿额头,教训道:“娘高兴归高兴,但这种事情一次两次就行了,不能让他以为长辈同意就得寸进尺。还有你,都定亲了,姑娘家得矜持些,心里再高兴也不能表现出来,知道吗?再有这是在路上,四处没人,等前面落脚或到了京城时,就不许你跟祁景这样旁若无人地见面说话了。”
  许锦点点头,靠着母亲手臂蹭了蹭,轻声保证道:“娘你放心吧,我都懂的,不能让外人笑话我轻浮是不是?”
  “是啊,女人最重要的就是名声,不管你多喜欢他,成亲前都要保持距离,否则最后吃亏的还是你。”江氏摸摸女儿头发,将这个她年幼时不以为意后来才真正懂得的道理说给女儿听。有些事情她不后悔,但如果能重来一次,她肯定会有不同选择。不是每个错误都能妥善善后的,她能有现在丈夫疼爱儿女双全的安逸生活,是她命好。假如没有许攸,江氏自认能给女儿优越的衣食享受,但名声坏了,也没有父亲照顾,女儿肯定不会开心的。
  母亲声音有些低,还有种无法描绘的味道,有点像,祁老太太回忆往事时流露出的些许怅然。许锦听出来了,但她没有多想,而是想到了她和祁景的秘密约定。被他那样抱着睡觉,许锦心里是不安的,怕被父母发现,怕被丫鬟知道。她常常想狠心拒绝祁景,祁景很听她话,只要她态度够坚决,他一定不敢再来。可是,每次一碰面,一被他抱住亲住,她心里就只剩下甜蜜紧张满足了。许锦喜欢那样的感觉,喜欢祁景宽阔的胸膛,而且她也相信祁景,有大白的帮忙,祁景一定不会让人发现的。
  母女俩各有所思,马车依旧缓缓前行。
  黄昏时,众人到了一座小县城,祁家先行一步的管家已经选好了院子赁下,所以几辆马车进城门后无需停留,直奔目的地。不过这么多车明显是大户人家,一路上吸引了不少注意力,更有人打听车里的到底是何来头。
  下车前,江氏先替女儿戴好帷帽,然后自己也戴上,这才动动有些酸麻的腿,准备下车。
  “把熙哥儿给我吧。”许攸站在车旁,伸手接刚刚醒了正转着一双乌溜溜大眼睛茫然四顾的儿子。
  “爹爹……”熙哥儿主动投向父亲怀里,然后扭头看父亲把母亲姐姐扶了下来。一家人都站在下面了,许攸再把熙哥儿还给江氏,让她领着许锦先进去休息,他还要看着下人搬运行李。
  一路上都是这么过来的,许锦习惯地跟着母亲往里走,走着走着察觉有人在看她,扭头望过去,果然瞧见了祁景。一身灰色袍子,沉稳又俊朗,如果不是那么呆的话……
  许锦心里美美的,却故意躲到母亲身侧,进去了。
  祁景一直目送她,看不到人了才到准岳父跟前说了几句话,然后安排守夜的护院去了。
  祁恒扶着祖母,见长辈都已经把祁景当成大人看待,路上大哥骑马他却只能坐在车里陪祖母说话逗趣,心里有些羡慕。大哥看着高大结实,其实只比他大一岁而已,什么时候,他才能有大哥那种气魄?
  因为祁景跟许锦需要避嫌,两家人分头吃的晚饭。
  颠簸了一路,饭后许锦没心思去看这家陌生小院里有什么景,直接回房沐浴洗漱,然后懒洋洋趴在被窝里低头跟大白玩,顺便晾头发。路上大白跟父亲同车,一天不见,她还挺想大白的。
  等头发干了,她眼睛也快睁不开了,钻进被窝美美睡觉。
  主人睡了,还发出了在家里时从来没有过的轻微鼾声,大白听了会儿,晃晃耳朵,卧在了地上,一只耳朵贴着地面。
  夜色渐深。
  大白突然抬起了头。
  它抬起前爪搭在炕沿上,想唤醒主人,但不知为何又低了下去,转头走到门前,抬起一只前爪拨开里屋门栓,这是它早就学会的动作。拨开门,大白四尺来长的身子悄无声息地出去了,没有惊动任何人,直到出了院子。
  它想直接去声音来源处看看,却听见一阵很轻很轻却熟悉的脚步声,大白立即跑了过去,停在那人身边。祁景奖励地摸摸大白脖子,低声在它耳边说了几句,然后一人一狗分头行动。
  一共来了八个贼人,六个进来了,两个在外面接应。
  当那六个贼人在墙下聚首低声安排各自负责的房间时,一声狗吠如炸雷陡然在耳边响起。狗叫谁没听过,但在这样的安静的夜里,还是准备行窃的时候,乍然听到这声恍如雷鸣的叫声,六人不禁双腿发软。
  “快走!”此时此刻,贼首懒得追究探子为何没发现对方养狗了,转身要逃。
  “汪!”大白对准其中一人扑了过来,它没碰到对方,对方自己吓软了腿,被大白一下子扑倒。其他五人准备出手搭救同伴,院子里却突然亮起了灯,十来个护院凶神恶煞地围了过来,手里均拎着手臂粗细的长棒。
  “咱们先走!”贼首大声喝道,第一个攀上墙头,还没抬腿翻墙,被人一脚踢中脑门踹了下去。
  “都抓起来。”
  祁景站在墙头冷笑,看着护院们把这些贼人捉住绑起,连同外面被他打晕的两个一起送去衙门。其中被大白扑倒的那个最惨,竟然吓尿了裤子,熏得大白早早跳开了。不过就算不跳开,大白也不会咬对方的,因为对付这些人根本无需动用它的宝贝利牙,免得白白吓到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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