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宴风波
却说这位裴钰身边另有两位同伴,一位宁小姐,一位李小姐,她三人乃是联袂而来,瑶草听她们姐表妹的称呼,想来应该乃是表姐妹兼闺中密友。
她们自进门就坐在一处自行讲话,茶水少饮,点心不沾,对于瑶草瑶枝热情招呼,不过虚应点个头儿,并不十分兜揽。
这让瑶草瑶枝有些挫败,瑶草若是客人大可以各自为政不理睬,只可惜瑶草受命招待客人,不得不继续赔笑周旋。
柯老夫人出门应酬,一般都带着瑶玉撑门面,瑶枝也很少出门,既与几位尊贵小姐不熟,也缺乏应对经验,寻个空子,便自动隐退去跟柯家几位本家姐妹寒暄去了。
剩下瑶草独自面对这几位端庄得有些冷漠的千金。
若是寻常人等,瑶草可以自便,任她们自己高兴。如今确是不行,这三位客人乃是柯老夫人派了谷雨亲自送过来,还特特交代瑶草,细心招待。
可怜瑶草也与她们几位不熟悉,对她们喜好秉性一概不知,几次试图与她们攀谈,无赖别人不兜揽,想来是瞧不起瑶草这个七品知县之女。瑶草不愿意上赶着巴结,却也不能失礼于人,来者是客,兼之祖母有特特交代了,无奈只得挂上招牌笑,不时调动自己情绪,笑颜盈盈招呼丫头,替几位小姐更换热茶、果品、点心,尽量让她们感应自己热心。
瑶草一心里一直不待见瑶玉,此刻倒希望瑶玉早些出来应对,她经常随着出门应酬,想来应与裴钰几位熟悉。
熟料盼来了瑶玉却是这般结果,忙没帮上,这一见面,一直端着的裴钰竟然挑起事来。
看来这嫉妒之心人皆有之,不忿贵贱与贫穷。
却说裴钰这一开口不打紧,宁、李两位小姐忙着点头附和,掩嘴羞答答一笑:“表姐真好眼力,我们也觉得怪异,原是这个缘故。”
瑶草顿时挫败,这三位倒是侠肝义胆,齐心协力,惹祸生事也一起。眼见瑶玉红了脸瞪了眼,瑶草迅速走近瑶玉,使眼色叫她息事宁人,千万别与客人计较。
这瑶玉虽然出身平民,是既不贵,也不富,但是那富贵脾气却是一等一,乍闻此言,顿时变脸,心头大怒:哪有有个在人家屋里做客,倒这般喧宾夺主挑衅主人道理,顿时就要发作。
亏得瑶草极力阻拦轻声告之,此乃祖母贵客。瑶玉也知道对方身份了得,不是她能拿捏得起,遂硬生生忍下吵闹之心。
可是这瑶玉一贯自持美貌,家里母亲纵容,兄长让着,祖母又一向娇惯宠溺,什么好东西都偏向她。平日出门也是满耳听得奉承话,早把自己看的万分尊贵,别人都当成脚下之泥土,哪里会甘心平白让人嘲笑?
但见瑶玉微笑打量裴钰三人一番,挑一挑眉,忽然冲着裴钰嫣然一笑:“哦,这不是裴钰,裴姐姐嘛,姐姐今日发髻梳得真好,可惜金丝飞仙髻衬石榴红、玫红衫子才好看,搭配粉红藕色,就有些头重脚轻发飘了,姐姐若用粉色珍珠锦缎发带固定发髻,只怕更好些呢,要不要妹妹帮你改改呢?”
这是在嘲笑裴钰不会穿着打扮了。
瑶草顿时汗颜。
要说裴钰虽然口气不善,话语难听,意思却不错。
今日大红盛装,原本瑶玉有些失礼,且又是自己兄长婚期,瑶玉若识得大体,就应该忍气吞声,息事宁人,纵有万般委屈,也要将就客人,帮衬着兄长圆满成亲方好。
倘若这样,纵然瑶玉身着大红有些喧宾夺主挤兑之意,别人念在她年纪尚小,也会谅解一二分。
瑶草没想到她竟然不顾大局,跟客人吵闹,图一时痛快,顿时挫败,真不知道她倒是真不知道礼仪规矩,还是仗了谁的势,得了谁的令,故意搅局呢?
瑶草记得,祖母当年教导自己,可是十分苛责严厉,什么女有四行,德、言、容、功,要求自己笑不露齿,慎言慢行,长辈面前要低眉顺眼,轻声细语,为人处世要恬淡贞静,不嗔不恼,行己有耻,动静有法。
瑶草有些疑惑,难道祖母不是这般教导瑶玉呢,如何瑶玉竟然学成这样?今日这样场面,不正该谨言慎行?
却说裴钰,说实话,她那家世比之柯家高的不是一星半点,不说她四品知府祖父,就说她五品翰林父亲,也是柯家最能干之柯三爷望尘莫及。
这裴钰自小金樽玉贵,自持身份,之前与瑶玉见过几次,不过情面上虚应,两人并未深交,裴钰也从未把瑶玉这个跟着祖母打秋风的小丫头放在眼里。
是的,跟着祖母打秋风之丫头,这是裴钰在心里对瑶玉的定位。她一贯高高在上俯瞰瑶玉。熟料今日打秋风丫头风头竟然盖过自己,裴钰理所当然不高兴了,随口讥讽一句。
裴钰说话一贯是一锤定音,以泰山压顶之姿态取胜,很少有人敢与之争锋,这是裴钰的经验之谈,她已经习惯了。
本以为瑶玉会俯首帖耳回家换过衣衫,来跟自己套近乎。不想事情发展出乎意料,瑶玉不但不低头,竟然这般伶牙俐齿,反唇相讥,裴钰顿时有些下不得台了。她本想回应几句,与瑶玉争个高低,却有些词穷,一来瑶玉今日这身穿着除了不合时宜,实在没有破绽好挑剔。
二来,裴钰今日随着祖母来柯家做客,原是一番美意,轻贱主家之话,以她的教养,能在心里想,实在说不出口。
三来,裴钰小姐不善于与人大小声。
却说裴钰被瑶玉抢白,眼见在场各人微笑睨着自己,顿时后悔莫及,深悔不该逞了一时口舌之快,人前现眼,自降身份。抬头对上瑶玉讥笑眼眸,裴钰涨红了脸一拂袖坐下:“不老费心。”
瑶玉一招奏效,嘴角弯弯,兀自吃茶,矜持的笑着。正眼也不倪下旁人,大有鹤立鸡群,不屑与鸡鸭为伍之态势。
瑶玉的倨傲,惹恼了裴钰的同伴宁小姐与李小姐,她们却没裴钰这般度量,见裴钰败白,双双出面助拳。
一个笑曰:“哟,麻雀变凤凰了呢,只不知道,凭你爹爹卖大米,要卖几年才买得起这一身行头呢?”
一个敲边:“哎,姐姐深居简出没见识呢,现如今市面上新生了一行买卖呢,只要你出具押金,可以租借行头装门脸的,像什么服装首饰,车马轿子,都可以出钱租赁呢。”
两人一唱一和,唱作俱佳,很快扳回了局面,原本睨着裴钰之姐妹,反头睨着瑶玉一身行头纷纷探究起来,这些人纵是左右邻居本家姐妹,也有心怀嫉妒看戏不怕台高者,且那瑶玉母女平日里做派实在不讨人喜欢,一个个不免私下议论:是呀,大房几时这般阔气了?莫非真是租赁呢?
一时窃窃私语不解,嬉笑讥讽四起。
瑶玉首战告捷,正在得意,却不料被她们说中心病,扳回局面,引得众人纷纷猜测,顿时粉面飞霞。有心辩白,却辩无可辨,她这行头还真是借来的。遂强自镇定,一声冷哼:“哼,所谓大家闺秀,果然见识多广,我今日倒长了见识了。”
此话一出,倒也起到一定效应,马上就有人觉得裴钰等人出门,竟然如此托大,挑剔主家小姐,实在有些不厚道。
一时之间,议论窃笑之声四起,众人眼神在瑶玉裴钰及人身上来回逡巡。
瑶玉与裴钰顿时如坐针毡,各各不自在了。
瑶玉与裴钰此番较量,可谓两败俱伤,谁也没有讨到便宜。
唯有瑶草见瑶玉不听招呼,跟客人杠上,心下着急。一时想不出应对之策,直觉万般无奈。
抬头见裴钰瑶玉俱是满脸不忿,瑶草生恐事情闹大,忙与身边玉兰灵芝耳语道:“姐姐们跟裴小姐三人有交情么帮着圆一圆呢!”
玉兰灵芝均摇头,玉兰更是皱眉道:“她平时掐尖也算了,今日是她哥哥娶亲,她穿成这样来招摇,跟谁较劲儿呢?你祖母也不管管呢?”
瑶枝起初见瑶玉被人挤兑,心中甚是快意称愿,后见瑶草示意,方才过来帮衬,赶巧听了这一耳朵,顿时心气不顺,却也不好意思点破瑶玉心思,因为那也正是瑶枝心病。
瑶草原本看不惯瑶玉贪念太甚,想叫瑶玉吃祖母一顿排揎倒倒霉,没想到裴钰插进来闹了这么一出。
见瑶玉张狂闯祸,说实话,瑶草又是称愿,也有几分不安。
称愿的是,想叫祖母瞧瞧,这瑶玉倒是什么宝贝疙瘩。
不安的是,瑶玉名声臭了,也会连累自己名声。再者祖母之前一再交代,不许慢待客人。
如今闹成这样,自己怎么也要做些努力,倘若努力过后,万一不能挽回,祖母怒火也烧不到自己身上。
心中一番计较,瑶草决定设法挽回局面,遂压着七分喜悦,倒把三分担忧显露无遗,苦笑道:“怡安堂今天可是高朋满座,祖母哪有时间理我们?嗳哟,祖母今日点了我的将,倘若怠慢了客人可不好,裴小姐那边已经恼了,求求姐姐们看在妹妹面上,帮着斡旋斡旋,万不能让客人恼怒而去,败坏今日喜庆。”
玉兰、灵芝闻言俱皱眉:“这可是个难题,关键我们对她们一无所知啊!”
却说瑶草还没想出破解计策,却见裴钰三人已经站起身子,似乎有退场之意,瑶草顿时有些慌乱。一时脑子飞转,忽然升想起礼仪师傅所教摆脱尴尬之搭讪方略,忙与玉兰灵芝附耳秘授机宜:“夸奖!”
玉兰灵芝皱眉:“你倒说说,如何夸奖呢?”
瑶草笑道:“狗尾巴草说成玫瑰花就是了。”
玉兰、灵芝闻言差点笑出声,随即会心点头,在她三人行将离座的瞬间,微笑靠了上去。
却说玉兰首先微笑靠近裴钰,亲自倒水斟茶,一边故作惊讶,对裴钰领口之绿萼梅花绣,赞不绝口,说那梅花简直活了,有如开在树梢一般,让人看着,鼻翼都能嗅着梅花之清香。
裴钰或许真的高兴,或许也需要这么个下台机会,反正是十分配合,惊喜笑了:“真的?”
瑶草忙着帮腔:“当然真的,裴小姐可别小看我这位姐姐,她可是三岁跟着娘亲学刺绣,她娘亲却是之前诛仙阵上最出色绣娘楠枝婶子。”
裴钰这会应该是真高兴了:“你是绣娘楠枝的女儿?你真觉得握着绿萼梅花绣的好呢,这可是我自己所绣呢,我娘还说差强人意,没想到得到你这个行家称赞,这次我回家可有的说了。”
两人犹如他乡遇故交,拉手坐下,一边谈论刺绣去了。
李小姐宁小姐原本见裴钰起身也跟着站起身子,这会儿见裴钰做下了,便也返身坐下,接了香茶慢慢品着。
瑶草微笑一边询问茶水是否合意,点心是否可口,状似无意间抬头,看见李小姐头上簪子,忙着一声笑,夸奖道:“也,小姐这支步摇流苏无论款式色泽都是头一份,别说再者诛仙阵上,就是汴京城里也是数一数二呢。”
李小姐闻言,娇声一笑:“嗯,三小姐倒有些眼光,握着簪子乃是春上生日之时,汴京外祖母所赐。是特特定制,仅此一根,别无二样呢!”
瑶草忙着接下这个话题,说自己外祖也在汴京城中,又说起自己上次观看状元夸官,白鹿书院才子打马球之行。
李小姐顿时乐了,拉着瑶草笑道:“这可巧了,那日我也在京都,也随哥哥去观看了状元夸官,只是我们与宋大人家不熟,没眼福观看球赛,你快与我说说,听说状元探花都去了,是也不是呢?”瑶草对着灵芝一挤眼,示意她搞定宁小姐。自己拉着李小姐旁边去,绘声绘色讲解那日马球赛,状元球技了得,探花郎如何俊美。姑娘们如何疯狂等等云云。
这边灵芝则夸奖宁小姐手上丹蔻色泽亮丽,并说自己也种了各种色泽凤仙花,只是每每调制了指甲油都涂抹不好,索性不涂抹了。
宁小姐顿时来了兴趣:“你家真有许多颜色凤仙花?快说说,都有什么颜色,我家只有石榴红,你家有桃红,有紫色么?藕色有么?”两人一见如故,一时间有了说不完的话题。
瑶枝则回头与几位本家小姐妹小姑母上茶,与她们谈在一起
一时间,场面得到了控制,气氛分外和蔼起来。
瑶草记挂着瑶玉,想着是不是该让她与裴小姐缓和一下关系,谁知一看之下,瑶玉竟然不知去向了。
瑶草想起祖母交待,忙招青果来问:“大小姐呢?”
青果之撇嘴;“小姐刚与裴小姐搭上话那会,大小姐就走了。”
瑶草顿时无语,这个瑶玉失礼与客人也就算了,现在竟然违拗祖母训诫,私自外出,这还了得。如果他私自玩出闯下大祸,说不得就要连累自己,忙让青果去寻,并告知青果,倘若寻不着,直接告诉谷雨清明,让祖母做主去,自己可不担着干系。结果,青果寻来瑶玉丫头小桂花,言说她小姐头晕,回家躺躺去了。
瑶草能说什么,只能吩咐桂花,说让瑶玉安心修养,等好些了再来。
话虽如此,瑶草对瑶玉这人实在不抱什么希望了,只得继续请了本是客人的灵芝与玉兰帮着招待客人,此刻瑶草只求瑶玉别再跟自己添乱就好,至于她去做什么,瑶草也没闲心理会了。
结果,瑶草碎料不差,一直到午饭开席,瑶玉再没露面。
有了晌午经验,下午瑶草再应酬起来就熟络多了,一群闺阁小姐相处的极为融洽,大家去了之前拘谨,放开了心胸,围坐一起,从读书到玩乐,再到穿着打扮,大家无话不说,左不过消磨时间,等着新娘临门。
回头却说杨家距离柯家虽不远却也不近,来回二十里路程,骑马不消一个时辰,只可惜新嫁娘的三十六抬嫁妆,这些脚力轿夫都得步行,去时一身轻松,一个时辰就到了,回来负重,整整用了两个时辰,加上本地有关门三难新郎之习俗,新郎必须回答一些问题,做一些事情,让女方满意方才发嫁,这一耽搁,接亲队伍直到傍晚时分才返回柯家庄。
柯家才担任往返联络报信之责,一路骑马往返报备,不时传信回家:
新嫁娘离此还有十里路…….
还有五里地……..
快了,快了,到了村口了。
柯家才说了‘快了’之后两刻钟,柯家村头方才响起呜里哇啦唢呐声。
瑶草闻之如闻天籁,嗳哟,自己苦日子总算快要完结了。
接下来便是新人拜堂,这个仪式在怡安堂正堂举行,瑶草等是不能出席的,为何呢?因为喜堂之上男女混杂呀。
不过,瑶玉可以直接去新房看新娘子,向新嫂子要红包。
却说那边唢呐吹得震天响,瑶草等在小院里困着,十分毛躁,一个个恨不得到喜堂上瞧瞧去,无奈门外有看门婆子,以及瑶草瑶枝奶娘把着关,一个个意兴阑珊,无功而返。
而后新娘入洞房了,瑶草等一众小姐刚刚到了新房,新娘子还没看清楚,婆子们就嚷嚷:“开席了,开席了,请小姐们坐席呢。”
一群人簇拥着新郎官柯家为出去了。
瑶草是主人家,也顾不得跟新嫂嫂讨要红包,忙着招呼各位小姐回来开席,等酒宴撤下,送别了各位小姐,瑶草瑶枝满心欢喜,正准备去看新嫂嫂,讨红包沾喜气,谁料柯老夫人却派人来寻,叫瑶草等人去怡安堂拜见各位长辈亲戚。
无奈何,瑶草瑶枝只得来到怡安堂,却见柯老夫人院子里已经搭起了一小小戏台,瑶草心下疑惑,难不成要开锣唱戏文呢。
瑶草进得祖母卧房套间,除了柯家所有女主人齐齐在座,另有一位精干妇人,虽然只是匆匆见过,瑶草认得她正是杨家二表舅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