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第43章 折风骨(修)
  充耳不闻身后诸多焦灼的唤声, 苏倾脚步坚定不移,未曾有片刻迟疑, 任凭宝珠拉着她, 头也不回的离开此间院落。
  福禄不是没试图劝阻,可宝珠小姐的大小姐脾气上来那是不管不顾的, 他哪里敢硬劝硬拦?他转而奉劝荷香姑娘三思而行,可还没等他将话说完,那厢已经冷冰冰的打他身旁迅速走开, 显然对他的好言相劝置若罔闻,一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模样。
  眼睁睁的见着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福禄在原地焦急的直拍大腿,这荷香姑娘不听劝阻非要一意孤行,可是要出大事的啊。
  真当他们爷是好情好性儿的不成?
  他们爷可不是那等子软和好说话的活菩萨啊。
  “姑娘……”跟着跑出来的彩玉扶着院墙哭的无措又惊惶。
  福禄回过神来, 转身瞪眼叱她:“这档口你哭管用吗!还不速速去找个腿脚利索的小厮, 赶紧点的去正堂前的议事厅将此厢事秉了爷, 务必在宝珠小姐她们之前赶到!等什么,快去啊!
  “哎!”仓皇应了声,来不及擦泪, 彩玉拧身就赶紧去院子找人去了。
  福禄转而又愁眉苦脸的看着远处那脚步甚是欢快的两道身影。狠狠捶了捶胸口后,他烦闷的吐口浊气, 便认命的跟了上去。
  “宝珠小姐, 您可不能这样啊……”
  身后福禄垂死挣扎般的唤声,宝珠和苏倾完全置若罔闻。
  宝珠记性很好,饶是第一次入督府, 却也依旧记得来时她大哥带她走过的线路。拉着苏倾一路从北向南,自后堂院落,到三堂院落,转而到二堂院落,再到正堂院落,虽走的是中轴线,可督府内占地面积极大,待走到正堂院落,时间已过了两刻钟有余。
  苏倾几次出入督府都是打的后院角门处,来正堂院落这还是头一次。粗略一扫觉得与她去过的苏州府衙大概相似,空间外观古朴,庄严肃穆,让人望而生畏。
  “可算到这了,真是累坏我了……”宝珠拿手在额前扇着风,说的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毕竟是深闺弱质,素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便是几次出门亦有软轿接送,何曾有过这等受累的时候?若不是一路上她没给福禄好脸色看,害她有些拉不下脸来使唤,她早就叫他给找来顶软轿了。
  苏倾这会亦是两眼发黑,精疲力尽。她身子本就没缓过来,凭着股气走了这么远的路,这会一停下来浑身的乏劲就纷涌上来了。不过她十分感念宝珠这位千金小姐肯为她做到这步,待稍微缓歇后就忙掏了锦帕,上前仔细给她擦拭额上细汗,尚有些虚弱道:“宝珠小姐为奴婢受累了。”
  宝珠呼口气缓了缓。本来无端受了这番累,她心头难免有些不渝的,甚至还隐约窜出丝悔意来,觉得自己干嘛给自己找事干,无端接了这茬累。可待抬头见了荷香那脸色苍白的可怜模样,她便有些心软了,心底的那丝不渝渐渐的就消散了去。
  “荷香,你且在这等着,我这就去议事厅找大哥拿回你的身契。”宝珠看着苏倾道,见她面上隐约有些不安之色,便握了握她的手,似要给她勇气:“你别怕,大哥他通情达理定会应允的,到时候我就带你回……”
  “回哪儿?”一道不辨喜怒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传来。
  宝珠和苏倾都惊了下。
  不同的是,下一刻宝珠惊喜的回头,而苏倾则手脚惊颤着垂低了头。
  宋毅负手从议事厅不急不缓的走过来,沉不见底的眸光打那垂首敛眸的人身上扫过,而后看向宝珠,笑道:“宝珠要跟大哥商量什么?”
  见他们爷出来,福禄紧绷的心神稍微松缓了些。往他们爷身后一瞧,见那报信的小厮满头大汗,正手脚局促的立议事厅门口不知所措的模样,便给他使了眼色。那小厮得了令,似终于解脱般松了口气,忙躬身退了下去。
  福禄也悄无声息的退远了些,退下前给了那兀自垂眸忐忑着的荷香姑娘一个隐晦的怜悯目光。这一路上他是好说歹说,都说的他口干舌燥的,可那厢应是毫不领情。这下可好了,这都到爷跟前了,便是那厢想要反悔也是迟了。
  真当他们爷会慈悲心肠的松松手,松松口,欣然应允允了这厢天真的,可笑的提议?福禄心下嗤了声,没见着他们爷此刻虽笑着,可笑意可是丁点都没达眼底啊。
  宝珠欣喜的上前两步,抬手拉着她大哥的袖子撒娇:“大哥,你府上的荷香这丫头可讨我喜欢啦,我跟她说话一点都不嫌闷,所以大哥能不能行行好,将她送给宝珠呢?”
  宋毅未说话,只是撩起眼皮扫了苏倾一眼。
  这一眼让苏倾有种被剐下层皮的错觉。
  “大哥~”宝珠见他不答话,不由撅噘嘴:“大哥可是不舍得?一个丫头而已,大哥怎的这般小气?大不了以后,以后我再给你买上几个比她还好看的丫头还给你,保证各个都水灵灵的。好不好嘛大哥~”
  宋毅抬手宠溺的轻拍了下宝珠头顶,笑道:“好好,都依你罢,省的你张口一句闭口一句大哥小气。”
  这风轻云淡的一句话,却令两人刹那惊喜。
  苏倾狂喜的近乎不能自己。若不是咬紧牙关兀自克制着,此刻就要失态的欢呼出声。
  宝珠就没有什么顾忌了,闻言立刻欢喜的拍手直乐:“大哥最好啦!”
  宋毅大笑两声:“可别给你大哥灌迷魂汤了,再灌下去你大哥少不得东倒西歪。”
  宝珠捂嘴咯咯直笑,待乐够了,转过身来抓住苏倾的胳膊,扬起小脸对她大哥道:“大哥,那今日我就带着荷香回府了。”
  宋毅笑道:“别急。”
  区区两字让刚才还欢喜的二人陡然怔住。
  不等宝珠急急发问,宋毅就宠溺的笑笑:“怎么这般沉不住气?大哥是想说,这奴婢的身契你不拿了?”
  “那……”
  “莫急。”宋毅笑道:“你这急急燥燥的可不是大家闺秀的模样。大哥说莫急,是因着前日那管事的不甚将这奴婢身契给弄丢了去,近些天正给补办着,这档口她不便离府。左右不过几日/功夫的事,待她身契补办好了,大哥再将人连身契一道给你送去,可否?”
  苏倾手脚骤冷,本是欢呼雀跃的一颗心,瞬间跌入谷底。她的身契,早就牢牢的握在他的手里,何曾遗失半分半毫?
  宋毅话中意思,她再明白不过。
  宋毅眼角余光扫光那厢,见那人身子晃了下,刚还隐约透出喜意的瓷白脸儿上也瞬间失了颜色,不由淡淡勾了唇。
  宝珠面上浮现了些迟疑之色。
  苏倾知道此刻她不能再沉默下去了。任由此间发展,她的结局不言而喻。
  握紧了拳头,苏倾鼓起勇气抬起头。即便知道她此厢无异于垂死挣扎,可事到如今,除了孤注一掷,她已别无选择。
  “小姐。”苏倾看向宝珠,眸光带着急切,恳求,又隐约带了些恐慌:“奴婢的身契在官府办着,多少时日办好了都不打紧,左右奴婢都是宋府上的人,生死打骂都随您。奴婢没有旁的念头,只想早早的伺候小姐,求您让奴婢今个随您回宋府可好?不需多大点地,只需一方角落就可,奴婢吃的也不多,吃糠咽菜都使得……”
  “放肆!”不等苏倾说完,宋毅就断然厉喝,横眉冷目:“主子们说话,可有你这个奴婢插嘴的份?谁教你的规矩!”
  从未见她大哥如此疾言遽色的骇怖模样,宝珠当即吓了一跳,身体僵在当初大气不敢喘。
  “福禄!”
  福禄腿脚利索的忙趋步至跟前。
  宋毅沉声:“套上马车,将小姐送回去。”
  福禄应了声,麻利的下去准备了。
  宝珠弱弱的唤着:“大哥……”
  宋毅微缓了神色,抬手安慰的摸摸她的脑袋:“乖,你先回去,等明个大哥再去看你,到时候给你带些好吃好玩的过去,好不好?”
  宝珠乖巧的点头应了。
  不一会福禄就过来说一切准备妥当了。
  见宝珠就要转身离开,苏倾面白如纸,隐约带着丝希望颤声唤着:“小姐……”
  宝珠没敢看她,只讷讷说了声:“荷香,你……你便在这待些时日。你,你放心,大哥通情达理,不会为难你的。”说完,压根不等苏倾再说什么,便催促着福禄带她赶紧离去。
  不消片刻功夫,宝珠的身影已经从前堂仪门处消失。
  苏倾的心刹那如坠冰窖。
  之前她有多欢喜,此刻她便有多绝望。
  目送着宝珠离去,直待宝珠的身影彻底消失于视线中,宋毅方收回了目光,继而冷鸷的扫向面前之人。
  苏倾打了个寒颤。
  宋毅抬腿朝她走来,苏倾惊惧的连连后退。
  宋毅沉肃着面容一言不发。几个跨步追上她,然后伸手一抓,轻而易举的扣住她细弱的胳膊,稍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半提了起来。
  苏倾感觉到禁锢在她胳膊上的力道如钢钳一般,箍的她半边身子痛的都有些麻木。可比起身体上的痛,更令她惊惧恐慌的是眼前男人那张酷厉的脸。
  宋毅俯了身盯了她片刻,见她此刻惶然不安,盈盈美眸此刻也浸染了恐慌,沉冷一笑后就站直了身,拽过她胳膊不由分说的拽着她往议事厅的方向而去。
  苏倾被强大的力道拽着,一路趔趄的被迫跟随着他。她也试图挣扎,试图挣脱,可她那点力道在他面前,无异于螳臂当车。
  大堂前便是议事厅,高大宏敞、庄严肃穆,上方挂有匾额,规整端肃的刻着‘公明廉威’四个大字。
  可宋毅却并非将她拽到议事厅,反而在议事厅前的四角石亭停住,然后手一用力将将她推到了石亭中的碑托上。
  倒伏在碑托上的苏倾又片刻的头昏眼花。
  神志清醒后,她几乎是第一时间挣扎着站起,背靠碑托站着身子,面露惊惶的看着面前男人。
  宋毅冷眼扫过她那依旧挺直的脊背。饶是到了此番境地,都不忘保持她那卑微的自尊之意。
  苏倾被他这不明深意的目光扫的毛骨悚然。她不知他接下来要对她做什么,可怎么想,都知道定不会是什么善事。
  宋毅盯着她一言不发。
  苏倾亦不敢冒然出口。
  石亭的气氛一时死寂,仅有苏倾压抑的喘息,或急或缓的响在这方小小石亭中。
  正当苏倾近乎无法忍耐这厢无声逼迫,欲咬牙夺路而逃时,宋毅那厢动了。
  他踏步上了石亭,居高临下的盯视着苏倾,脸上是不近人情的冷意:“谁给你的胆子,竟敢拿大小姐来作伐?莫不是爷给了你几日脸子,你就不知天高地厚了不成?”
  见他逼近,苏倾惊的下意识就要往旁边躲,下一刻却被他伸手给按了住。听他这般沉冷的斥责,苏倾便知此厢是犯了他的底线,碰了他的逆鳞,便是再恐慌,亦咬牙颤声解释:“并非我主动提及此厢,是大小姐怜我才……”
  “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宋毅喝叱一声,神色愈寒:“谁允你这般没规没矩,在爷跟前还妄敢这般自称?”
  这般当面的羞辱,令苏倾心底隐约腾起了丝怒意。这丝怒意反倒压制了她内心的些许惧意,让她得以挺直了背,鼓起勇气抬头面对他。
  “回大人的话,此厢事究竟如何,大人可以细问其他奴婢,便可得知个中详细。大人若觉得奴婢有错,或有罪,大可按照规矩来惩治奴婢。奴婢,绝无二话。”
  字字铿锵,句句有力,说话掷地有声,语气不卑不亢。
  宋毅定定的看着她一会,突然便笑了。
  “得了,到底也是爷给了你几次体面,让你这小小奴婢竟生出些风骨来。”他笑着说着,可眸光愈冷:“也罢,既然是爷惯得,那便由爷来出手整治罢。”
  语罢,他猛地欺身上前,抬手伸向了她的衣襟。
  苏倾猛一个机警,双臂迅速交叉于胸前,目光又恐又怒:“你要做什么!”而后不受控制的环顾四周,空旷之处还有不少奴婢奴才或守卫们,饶是他们此刻均背对着此地,可她依然觉得头皮要炸掉。
  宋毅淡笑:“干什么?自然是撕碎了你的体面,让你知道,爷这督府里,不需要你一个小小奴婢的风骨。”说着,他抬手在她挺直的后背虚晃一指,语气倏冷:“女人要什么风骨?今个,爷便要其软下来。”
  语音刚落,布帛撕裂的声音便自石亭中响起,与此同时响起的是苏倾近乎崩溃的尖叫声:“宋毅!你不是人!!”
  第44章 屋檐下
  在大堂和仪门之间的甬道上, 有一座高约五米的石亭。造型古朴的石亭中,一只形似石龟的赑屃成负重着地形态而卧。头微翘, 嘴略张, 尾下垂,栩栩如生, 背上中间有榫穴,用以安装石碑。
  石碑上镌刻十六字《官箴》——尔俸尔禄,民脂民膏, 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原来此石碑正是戒石碑,与苏州府衙门里的如出一辙。
  此刻督府的戒石碑下哭声不绝,有戚有哀亦有悲。
  苏倾无助的倒伏在石亭的赑屃上,捂着脸哭的不能自己。此时此刻她便如同失了庇护的雏鸟, 没有任何反抗的筹码, 只能任背后的人将她折成任何屈辱的姿势, 肆意把玩。亦如宋毅说的要折了她的风骨,她仅存的所有自尊,自信, 自傲,自爱……她所有的风骨, 于这一刻, 于这光天化日的折辱中,近乎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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