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园

  钟嘉越在容岱家住了一学期,就彻底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到处撒娇卖乖,谁见了都喜欢。
  因为转学麻烦,干脆住到小学毕业。他上学早一点,十二岁读初一,学校离爷爷奶奶家近,就被接过去了。
  那几年容岱见他少,一个月能有一回,寒暑假来住一个星期,也就过去了。
  感情不免渐渐有些淡,然而血脉亲情,又总不至于生分。晃眼钟嘉越上高一,马上开学,全家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容岱才晓得和她在一个校区。
  校区离家远,陶华真在学校附近买了套房子,另请阿姨照顾容岱饮食起居。
  问起钟嘉越怎么办,本来打算住校的,这下也不要住了,反正房间够,和容岱一起就行。
  钟成安虽然觉得这样养男孩子有点太娇惯了,但容雩和陶华真都觉得好,容祁不开腔,容岱不表态,儿子也笑嘻嘻地说都可以,他孤立无援,最后也只好妥协。
  开学报到的时候钟嘉越悄悄问容岱,习不习惯两个人住,他住校也没问题。
  容岱很奇怪,有什么好不习惯呢?
  他们小时候在一起住了两年,容岱的床上现在还放着他没带走的白色雪花和红鼻子驯鹿。
  钟嘉越从沙发后面搂住她,刚想说两句好听的,结果太得意忘形,一个倒栽葱翻下来。
  咚——
  下半身砸在茶几上好大一声响。
  容岱惊了一跳,赶紧去看他有没有受伤。
  小腿磕乌了,还好骨头没事,容岱翻箱倒柜地给他找到瓶红花油,打电话问阿姨怎么用。
  要搓热要按摩,还要毛巾热敷。
  容岱嫌红花油难闻,让钟嘉越自己涂,她去准备热毛巾。
  但是她怕烫,毛巾浸透了滚水,不敢下手拧,最后端着盆回了客厅,看钟嘉越龇牙咧嘴地揉腿上淤青。
  叫他自己热敷,谁知这小子也是个娇气鬼,手试了试水面就喊烫,要不算了。
  容岱皱眉,“阿姨交代一定要热敷。”
  “可是咱俩都下不去手啊。”钟嘉越好无辜地盯着她,开始乱出主意,“不然用筷子夹着拧?”
  那当然拧不干的,反而容易教热水烫着。
  他又说,“戴双手套?”
  房子是那种学校附近旧小区里的,买下后也没有怎么翻修,没装洗碗机。容岱跑去厨房翻到阿姨平时用的橡胶手套,怕有细菌,先用洗洁精刷了两遍,才重新倒了热水,去泡毛巾。
  可家里洗碗用温水,手套薄,也还是烫。
  不得已,两个人妥协兑凉了些,敷在淤青的地方,没过多久热气就散了。
  容岱把毛巾揭下来丢回盆里,钟嘉越伸腿搭在茶几上,倒在她肩头唉声叹气。
  这么麻烦,容岱本来不想再管他了,但他小腿骨正面一块乌黑,边缘皮肉沁出青紫,瞧着吓人,又不忍心。
  “起来,我去换水。”容岱推他。
  钟嘉越不动,“别弄了,过几天就好了。”整个人没骨头一样,滑到容岱腿上,翻个身把脸埋进她怀里。
  容岱觉得他有点黏人,这样好像也不太合适。
  可是钟嘉越这会儿受伤了,虽然没喊疼,看表情也知道不好过。
  离家上学第一晚就这么受苦,撒撒娇也应该。
  他从小就这个样子。
  容岱摸摸他的后脑勺,像摸一只被蜜蜂蜇了的小熊,也不晓得自己哪里来的耐心,就这么抱着钟嘉越坐了十几分钟。
  还是他忽然想起来问家里有没有暖宝宝,容岱才去找出来,贴在他校服外套上,隔着防止烫伤。
  钟嘉越支着左腿坐在沙发上,右手拿着校服裹的暖宝宝在淤青处打转。容岱收拾好东西回来,看见他非常无聊地鼓着嘴往腿上吹气,也不知道是想把暖宝宝吹凉,还是痛痛飞走。
  已经开始长个的男孩子,小树一样,团起来也好大一只,却还幼稚得很,跟十一二岁没什么区别。
  钟嘉越抱着腿,下巴搁在膝盖上,歪着脑袋看人,慢吞吞地喊,“姐姐。”
  容岱不由自主地停了一停。
  隔着半个客厅,这几年时光堆积起来的透明的薄墙仿佛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融化了,教灯光带走。
  他们好像从没分开过。
  容岱走过去,掐了把钟嘉越还有点婴儿肥的脸,问他饿不饿。
  她平时是不吃宵夜的,阿姨也没有备。但家里有些速冻食品,也有面包,可以将就对付一下。
  钟嘉越说,“想吃薯片。”
  容岱眨眨眼,”没有。“
  “巧克力?”
  “也没有。”
  两个人面面相觑。
  容岱把上午特意让阿姨去买的面包拎过来。
  全麦吐司、牛角包、杂粮面包……怎么健康怎么来,钟嘉越看一眼就关上袋子。
  表情十分怅然,“我喜欢吃甜的,你都忘记了。”
  容岱忍不住,“可是你都长大了。”
  “长大了就不能喜欢吃甜的了吗?”钟嘉越非常理直气壮,“我长大了你就不喜欢我了吗?”
  容岱根本说不过他。
  使劲儿回忆了一下家里仿佛还有巧克力夹心派,大约是某次同学来写作业带的。茶几抽屉里翻了半天,摸出盒子,抖一抖,好险还剩下一个。
  钟嘉越跟小时候一样富有分享精神,掰了一半递给表姐。
  容岱勉强咬了一小口,还是觉得太甜。
  钟嘉越嚼着派,含糊不清地说,“容岱,你好挑食。”
  容岱翻了个白眼,很嫌弃地把手上的半个派递过去,要他自己吃完。
  钟嘉越也不接,一低头,小狗叼球似的从容岱手上把那半个派叼走了。
  容岱扯了纸巾擦手,听见他快乐地说,“谢谢姐姐。”
  随即很突然地凑上来,在容岱脸上亲了一口。
  黏糊糊的。
  容岱有些发僵,去看钟嘉越,果不其然他嘴巴一圈儿巧克力酱,像刚从糖罐子里拔出来。
  “钟嘉越!你好恶心啊!”容岱从沙发上弹起来,随手薅了一个抱枕开始打人。
  钟嘉越一边大笑一边抱头鼠窜,被容岱按住了,就手脚并用垂死挣扎,“我受伤了我受伤了,你不能欺负我!”
  他们小时候总玩儿这种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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