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我

  “如果我不能认同我自己,我绝不把自己给你。”
  “谢紫贤。”
  夏禹在梦里反反复复念着这句话、这个名字……
  他醒来,看着镜子里的人,额头的冷汗还一滴滴挂在那里。
  这是想给自己来一次脱胎换骨吗?
  自从认识了那个人,那么多年建立起来的顽石之心被融化了,产生了一种想要原谅一切、跟世间万物和解的愿力……
  现在,因为那个人,又想把自己的过去重新规整一边,就像一个旅行多年的僧侣,沾染了一身尘世污浊,在某个理想圣地,想要沐浴一新。
  但是,沐浴,就会一新吗?
  万一过去的事,再次被掀起来,所得到的结果,依旧如斯不堪,甚至,更加不堪,又当如何?
  我还能面对她吗?
  那样的我,即便留她在身边,还有足够的自信去保护她吗?
  怕!
  怕极了!
  她或许不在乎,甚至会为此更加靠近我,安慰我。毕竟,上一次,我在那样的绝境里,生死边缘、千夫所指、甚至可能被认定为杀人犯的时候,是她把我带回了家——那时候,我竟还那样误会她……
  我错了。
  我知道自己错了的时候,她正独自在那个亡魂的对面,一个人,为我寻找证据,想向全世界证明我的清白,而她的信念不知由何而起,就像是一种无条件的对我的笃信。
  作为一个陌生人,她相信我。
  单枪匹马,为我!
  怎么回报?
  一个床垫?一碗面?一枚胸针?
  这些,都不够。
  我觉得,不够!
  **
  “一上午了,鱼也不上钩,你说是不是这里根本没有鱼啊?”夏立新还是坐得住的,只是看着本想带它满载而归的水桶里,到现在日上三竿了,里面连条活物都还没有,很是焦躁。
  第一次在儿子面前露一手,讲了一上午如何才能叫鱼上钩的经验道理,结果,一败涂地……
  没面子!
  其实,夏禹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就算这会儿夏立新去买几条鱼回来,放到桶里谎称收获颇丰,夏禹也只会拍手称赞,绝不会发觉他弄虚作假。
  “这孩子这是怎么了?”夏立新想到就要说到,“夏禹,你没事儿吧?还是跟我一起钓鱼不高兴啊?”
  夏禹就像是鼓足了万分巨大的勇气,“我想问你件事儿,当年那个女人,你还记得吗?怎么找她?”
  夏立新先是一愣,“谁?”
  夏禹似乎难以启齿,“我十五岁那年……”
  夏立新还是心疼夏禹的,他立刻接过话来,好让夏禹不再为难自己,“夏禹,当时我……当时你还小,那些事儿,都是我的错,你把它忘了吧。”
  夏禹摇摇头,不仅没听劝,倒是更执着了,“你还记不记得她?能不能找到她?”
  此时此刻的夏禹,脸上期许的表情,就像是,从地狱里伸出一只手,希望岸上的这个人,拉他一把。
  夏立新才知道那件事给夏禹竟留下了十几年的阴影,“她那时候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夏禹说:“我醒了之后,只是看到她穿着很少的衣服,我胳膊上有个针孔,全身没力气。就是因为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我经常做噩梦。”
  夏立新感到自己罪孽深重,是他把自己在世唯一的亲人,他的夏禹,推到了那样的境地,“当时,到底是哪个鬼迷了我的心窍呦?!可是,我,我没有办法啊,那个女人给我的钱,刚好够我还债,否则那些债主,要杀人啊……”
  夏禹冷静,冷漠,语气近乎偏执,“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问,你还知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到她?你不要说别的。”
  “我可以帮你找找。”
  “好。”他重归平静温和。
  夏禹说着站起来,夏立新以为他要走,原来,他是去提他们带来的桶,并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夏立新没想到,不敢相信——
  夏禹对他笑,“总不能空手回去吧,我去买几条,你收拾收拾,咱们回家吧。”
  夏禹提着水桶走远,去买鱼。
  夏立新急需水桶啊现在,泪不知道往哪儿流!心里想,这小子,最好不是跟我演戏骗我眼泪啊!
  **
  “楼下住的是个寡妇,守寡好多年了……”
  夏禹把夏立新送回家,正在给他做鱼,然后,夏立新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夏禹想,“我尽力了,跟这爹沟通,蜀道尚难,需要时日。”
  再见!
  夏禹把鱼蒸好,调好闹钟,让他自己吃吧,也许,他会叫楼下那人一起,随他吧。毕竟,谁都需要陪伴,他高兴就好,最好遇到的人也是个好人。
  “人生最大的不幸,就是把你送进地狱的人也曾带你去过天堂。”夏禹背过这句台词。他记得,小时候,正月十五,父亲会背着他到街上看灯,夏天傍晚,会给他削一柄小剑,跟他表演对战告诉他长大了要做个男子汉,那个男人后来不知道遇到了什么变故,突然变得嗜赌如命,弄得妻离子散。
  能知天命,才能改命。
  要想改命,还是要弄清楚那件事。夏禹的思绪又回到了十五岁。
  他只有一个强烈的信念:澄明如新,才配得上她。
  **
  夏禹带着余下的两条鱼去了黄老板的餐馆,还带了托朋友从湖南寄来的腊肉——他听谢紫贤说过,腊肉是黄老板的最爱。还有,两瓶好酒!
  他想在黄老板这里多知道一些谢紫贤小时候的事情,她的苦和乐。
  好巧不巧,遇到了她,正在挨训!
  训人的是黄老板:“你打到他卡上就行啦,他还非得让你回去一趟?干什么呀?不去!”
  “哦!”谢紫贤回了这个字,就像是孩子在外边惹了什么祸,回到家找到了大人撑腰的那种表情。
  夏禹、他的鱼、他的酒、他的肉,一下子落在了谢紫贤的眼里。她就像看到光一样欢喜,迎上来,去接他手里的东西,“夏禹,你钓的鱼吗?”
  “买的。”
  “黄老板!”谢紫贤提着桶,递向黄老板。
  黄老板:“我来吧。你们要不出去转转,两个小时后回来吃饭。”
  “哦!”这一声,是“出去别跑太远,按时回家吃饭”的应答语。
  小谢不忘嘱托黄老板:“加辣!”
  吃辣,需要循序渐进,爱上一个人,当然也不能操之过急。
  **
  “旅行回来累吗?”两个人悄无声息地走了好一会儿,夏禹才开口说第一句话。
  像是,彼此礼貌的疏远。
  谢紫贤心里想,跟你在一起,怎么会累呢?去哪儿,都是好的!吃什么,都是香的!只要是你,我都喜欢!
  不只是喜欢,是爱吧!
  但她只说:“其实去了那么多地方,我觉得哪里都没有枫江好。”
  什么都是死物。人,不一样,她在这里认识了黄叔叔,认识了夏禹。
  还有,世上最好吃的牛肉面!
  夏禹看着身边这个人,微笑、蹙眉,都会让他多想一层,她心里,舒坦吗?!
  “君生姐!”是张来。谢紫贤以为只是巧遇,可张来说:“我叔知道你在这儿,让我来叫你!”
  “好。”她从不为难受不起为难的人。
  张逢在网上银行查来查去,这个月谢紫贤给的家用还是一如既往的五千块,他记得,他明明跟她交代过了,“物价涨了,玉华回来后先不急着找工作,怎么也要在家安心住一段儿再说,家里琐事也多,家用就涨到一万吧。”不忘饶上一句,“对你来说,是小钱。”
  谢紫贤也真是够抠门儿的!人啊,越有钱越吝啬!
  “叔,人带回来了!”张来像是完成了天大的成就。
  谢紫贤来了,夏禹跟在她身边。
  张逢愣了一阵,“呦,回个家还得找人陪着啊?”
  回家?!!!
  谢紫贤:“您找我什么事儿?”
  “什么事儿?你自己看。”张逢说着,把台式电脑转了大半圈,屏幕显示着银行账单。
  夏禹这才算搞明白,原来刚才黄老板说的“打到他卡上”的就是谢紫贤给张逢的家用。
  只听楼上一串高跟鞋跑动的响声,张玉华几乎是从后屋闯进了批发站。
  这是,夏禹?
  张玉华打量着夏禹,对谢紫贤啧啧声,“你别说,这还真让你勾搭上啦,小时候还以为你白日做梦呢。”
  夏禹听了别提多不舒服,百忍成金,但关联到谢紫贤,他不想忍,“澄清一下,是我在追她。”
  张逢父女瞬间惊掉了下巴。
  而谢紫贤更加震惊、错愕!阿弥陀佛!我是不是听错啦?
  张逢碍于夏禹这话掷地有声,一米八的个子又在这儿戳着,不好再说家用的事,他又想到了另一个事儿,“你给玉华把工作安排好啊。”
  “安排不了。”夏禹替说了。
  “忘恩负义!”父女齐声。
  夏禹说:“她在您这儿生活了十一年,就按最高标准,每年十万吧。”
  什么意思?
  夏禹说着,掏出支票夹。
  一百一十万的一张支票。
  夏禹把它交到了张逢手上,“以后没有家用,别再找她。”
  张逢已经呆住了,这么多钱,面对夏禹的要求也只是笑着回应:“好好好!”
  夏禹拉着谢紫贤的手,走了出去。
  如果没有以后,趁现在,多为她做些事吧。
  谢紫贤甩开夏禹,“你不觉得现在这样,其实有点暧昧吗?”
  夏禹有点生气,“什么暧昧?不觉得!这个词不属于你。”
  僵持。
  黄老板真是一位负责任的长辈和厨师,饭好了,满大街找人,终于见到他们俩,判断可能是吵架了,赶快一路小跑着过来,“饭都好了,不知道看点儿时间啊!走走走!”一边说着,一手拉一个带了回去。
  **
  是公司的车,就停在黄老板家门口,一定出事了!
  “谢总,户籍系统出现一个漏洞,工程师一下午都没找到原因,薛总让我来接您。”
  我的鱼啊!
  吃不上了今天!
  难过!
  剩下夏禹和黄老板小酌。
  黄老板问夏禹:“我看到好几个公众号都写了,你们俩,出去旅行啦?”
  “是。她没跟您说吗?”
  “她啊,这种事儿上,脸皮儿薄。”
  夏禹认同地点着头。
  黄老板就像盘查户口,“你这不唱歌不演戏了,准备干点儿什么啊?”
  夏禹说:“在筹备着。”
  黄老板很通情达理,“年轻人做事,慢慢来。”
  然后,黄老板把话题转移到了谢紫贤身上,这才是夏禹今天来的目的啊!
  “那孩子啊,其实倔着呢!”
  “嗯。”夏禹无比认同。
  “我记得有一回,七八年前吧,第一次来给我送货,那会儿才这么高……”黄老板边说着边比划,那程度,最多一米四,“我问她为什么不上学,我那时候不知道她的身世啊,这孩子一下子就把脸子甩下来了,说了句什么,‘我贱命一条,怎么活不关你事’。哎呦,从那开始,我可知道了,跟她说话真是门学问,这孩子从小心思就深啊。”
  夏禹拼命想象,一米四身高的谢紫贤,扛着那些蔬菜啊、米面啊,该是多吃力啊!
  黄老板说:“可后来,她跟我说话,跟我堂哥说话,还有现在跟你,我发现了,百无禁忌,一点也不敏感了,可能是她心上那些伤,慢慢好了吧。”
  夏禹想起谢紫贤拿着杀人犯的资料跟郭传兴做交易、跟薛崇明针锋相对,他想,黄叔叔该见见那时候的她啊!
  夏禹说:“会越来越好的。”
  黄老板微醺了,还是没忘记嘱咐几句,“小夏啊,虽然小谢这孩子跟我们堂兄弟没有什么血亲,但她是我看着长大的,又是我堂哥收养的,就算不姓黄,也跟我们家的孩子一样。我可跟你说……”
  夏禹握着黄老板的手,“黄叔叔,放心。”
  夏禹喜欢金庸,不仅是那里的纵横江湖、锄强扶弱、侠之大者、匡扶天下……还有,那些人为了去见自己心爱之人,能够不顾世俗礼法、穿越路途艰险、战胜自身残缺……
  他想就像杨过那样——
  为你挣扎向上,不计荣辱得失,此生笃信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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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boss即将出场,有点意外,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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