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什么东西!”石良材抽抽鼻子,小心翼翼地抬起半个头。视线绕个赵大峰高耸的屁股,他看见一个被摔得稀烂的木头箱子。在这堆烂木板附近,则七零八落地散着几十个水壶大小的铁皮盒子,其中数个已经被摔漏了,从破口处不断淌出清亮的油脂。
“肉罐头!”还没等石良材想明白那些油脂到底是什么东西,廖文化已经一跃而起,扑将上去,抓起铁皮盒子就往自己口袋里塞。
“这回真发达了,是小鬼子的肉罐头!”几个从三十一师抽调过来的老兵,也争先恐后上前,抢着将铁皮盒子往各自的怀里装。还有两个性子特别急的排长,干脆直接掏出匕首,当着大伙的面儿将盒子开肠破肚,用手抓着大吃了起来。
恰恰老苟团长带着几名通信兵快步而至,见到属下军官们饿鬼投胎般得模样,气得脸红过耳。上前先揪住一个正在埋头大嚼的老排长,冷笑着追问:“肉罐头,味道怎么样?很好吃是不?”
“呃!”那名老排长被吓了一跳,没有嚼碎的肉块儿立刻卡在了嗓子眼里,直噎得两眼翻白。“呃,呃!”他难受的打着咯,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喉咙里的肉咳出来,重新吞进肚子内。然后又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罐头盒子里的肉块儿,讪笑着回应,“这,这不是吃了东西,干活才更有力气么?苟长官,您也来点而尝尝?好像,好像是牛肉做的,就是稍微有点腻!”
“吃,吃,怎么不噎死你!”老苟恨铁不成钢地诅咒,丢下嬉皮笑脸的老排长,目光转向自己麾下的其他军官。让他尴尬的是,除了张松龄和石良材两人之外,几乎所有军官手里都拿着几个铁盒子,见到团长大人的目光向自己扫来,立刻将手往身后背。想藏,藏不住,想丢却又舍不得,只好裂开嘴巴讪讪地傻笑。
法不责众,纵使老苟心里头再窝火,也不得不屈服于现实,“一群土包子,连罐头都没吃过!”他撇了撇嘴,喃喃地骂。然后目光迅速从缴获的物资上扫过,换了另外一种语气大声吩咐,“你们分头再去找找,应该还有。上次土八路在平型关,据说缴获了好几十箱子肉罐头,他们的长官拿着到处去显摆。咱们不用找到几十箱子,能找到十几箱子,就够给每名弟兄开开洋荤了!”
“唉!”遇到如此体贴下属的好长官,弟兄们岂能不高兴。齐声答应着,优先去找与那个被摔碎的木头箱子的同样物品。很快,就从堆放手榴弹箱子的不远处,发现了四十几个装罐头的长条木箱。每个箱子里都有近百听罐头,总数加一起,足足近五千听!
这下可解决大问题了!特务团长途奔袭,为了最大限度降低负重,随身携带干粮只有馒头和咸菜。其中馒头中还加了四成玉米面儿,嚼起来又冷又涩,实在难吃得很。有了这批肉罐头,弟兄们就不用每天都吃咸菜馒头了,干起活来体力更充足,士气也会跟着大涨。
“先抬到一边放好,等会儿清理完所有物资,给每名弟兄先发两个。以后每人每天发俩,直到发光为止!”喜出望外的老苟再也顾不得计较大伙刚才抢罐头吃的丢脸行为,叫过一营长宫自强,笑着吩咐。
“是,如果有完不成的任务,我们一营全包了!”宫自强立正敬礼,主动“请缨!”
“想得美!”老苟笑着踢了他一脚,然后将声音迅速压低,“别真的全分光了,留下一箱,咱们打完仗带回去。送给老营长拿去请客,别把面子都给土八路赚走!”
“是,保证完成任务!”宫自强又大声答应了一句,摆出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转身去安排人抬罐头箱子去了。
“你们也不要乱动,先把缴获物资分分类。咱们能用得上的,就给弟兄们分了。用不上,也别给小鬼子的飞机留着,全都连夜给我倒山谷里去!”老苟的目光在其余几大堆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木头箱子上扫了扫,愉快地吩咐。
“是!”众军官答应一声,继续低头忙碌。很快,就把眼前这几大堆缴获物给归好了类。除了大量可供掷弹筒发射的手榴弹和几十箱子肉罐头外,还有子弹、帐篷、水壶、枪械配件等,林林总总,十好几样。其中最多的便是子弹,粗略估算接近四十万发,足够供应日军一个联队七天之用。
对特务团而言,这些子弹就有点儿鸡肋的味道了。大伙手中的步枪为德国进口的一九二四式和国内兵工厂参照一九二四式而仿制的中正式,两者都为7.92毫米口径。而三八大盖儿的子弹为6.5毫米,根本无法被特务团利用。即便专供日军重机枪的子弹,也只有7.7毫米,同样无法满足特务团的需求。
“鬼子的歪把子还可以捡回来用,三八大盖也缴获了一百多支,虽然不太好使,但射程远,也比弟兄新领到的中正式抗造!”。见老苟的脸上的失望之色越来越浓,石良材笑着上前安慰。
王铁汉跟老苟关系也比较近,想了想,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建议,“有几个箱子里头放得好像是重机枪配件儿,我去看看,能不能将鬼子的重机枪给修好!”
“那边还有几十个长条箱子没开,我带人过去翻翻,说不定能找到咱们能用得上的东西!”为了在大伙眼里落个好印象,廖文化也主动替老苟分忧。
“去吧!”老苟意兴阑珊地点头,然后将目光重新转向通信兵,“你们几个,先去看看鬼子的电台能不能利用起来,如果能用,咱们就拿它联系一下前线指挥部!”
“是!”一直被保护在队伍最后的通信兵敬了个礼,快速跑近小鬼子的临时指挥所内检查电台去了。汲取了上次偷袭鬼子时几支队伍联络不畅的教训,这次特务团出动时,特地带上了上头最新给配发的电台。但这种电台除了体积庞大,重量惊人之外,对山区适应性也非常不好,通信兵们从战斗结束那一刻起忙碌到现在,也没能成功地跟前线指挥部那边实现一次电文往来。
“小胖子,你跟过去看看!你肚子里的墨水多,应该能摆弄得了那东西。”见张松龄正在自己身边忙碌,老苟又大声命令。
“我,好吧!”张松龄先愣了愣,然后很勉强的答应。他的确是以全优成绩在山东省国立一高毕业,可也没全能到连日军电台都会摆弄的地步。况且他外语学的是德文,跟日本人那鬼画符一样文字半点儿关系也没有。
好在几个通信兵都是老手,虽然没使用过日本人的电台,却也能弄清楚上面各个部件的作用。满头大汗地鼓捣了一会儿,便成功调好了频率,将一串事先准备好的电文用密码发了出去。
“怎么样?跟指挥部那边联系上了么?”老苟早就等得不耐烦,冲上前,大声追问。
“不太清楚。”通信兵小杨摇摇头,然后又很认真的补充,“但这几台机子功率比咱们特务团的那台大得多,随时都能接受到来自山外的信号!”
“那就全给我开动起来!”老苟高兴地搓手,大声命令。“你们几人一起上,一个联络前线指挥部,一个联络七十九旅,一个直接给我联系太原的第二战区长官司令部!谁先收到回电,我给谁记头功!小胖子,你留下给他们几个打下手!”
“是!”张松龄和几个通信兵大声答应着,分头执行命令。老苟则百无聊赖地在旁边等待,一会扯扯已经没有任何声音的鬼子军用电话,一会儿踢一踢被小鬼子自己烧成灰的文件,一会儿又皱起眉头,小声嘟囔:“那么多子弹,那么多子弹,如果拿回去卖掉,都够老子再组建一个加强营了!都扔到山沟里头,最后也不知道便宜了谁?!”
正郁闷间,门口突然传来廖文化那特有的公鸭嗓,“长官,长官,我找到了这些,我找了这些东西!”
“什么东西?”老苟迅速抬起头,向声音来源处张望。只见廖文化带着几名弟兄,手里捧着一堆长长短短的家伙,正满脸妩媚地向自己笑,“这个,掷弹筒,有整整十二支。全新的,还涂着油呢。还有这个,鬼子的步枪,也是全新的,大概有四百多支。还有这个……”
最后被廖文化举起来的,是一把铁锹。短小精悍,锹刃边缘反射出一轮淡蓝色的光泽。“两百多把,刚好拿来挖战壕!”
第七章 满江红 (二 上)
“步枪每个营领一百支,发给枪法最好的弟兄,子弹随便他们领!领剩下没地方安置的,直接倾倒到山谷里头,毁掉。”老苟脸上终于有了点儿高兴模样,想了想,迅速吩咐。“掷弹筒发给各营的迫击炮组,那玩意儿跟迫击炮差不多,弟兄们应该玩得转。至于铁锹……”
他又看了一眼满脸表现欲的廖文化,伸手从电台旁抓起一张纸,掏出随身钢笔来在上面迅速勾勒出一个颇为古怪的环状物,由内外两条环线围绕而成,环线之间还有多条折线相连,“铁锹也给三个营头平分了。让宫营长他们照着这个形状挖战壕,天亮之前必须挖到半人深,三尺宽。你去替我传令,咱们这回把小鬼子的饭锅给端了,估计小鬼子不会跟轻易跟咱们善了!”
“是!”廖文化受宠若惊,敬了个礼,屁颠屁颠地跑远。望着他身上那无论怎么收拾都不会整齐的军装,团长老苟忍住不轻轻摇头,“这个老廖啊,一身的臭毛病,真不知道他在……”话说到一半儿,他又突然意识到身边还有其他人,又赶紧笑着转换话题,“小胖子,最近一段时间,你这个二连副当得怎么样啊?找到感觉没有?!如果有什么弄不明白的地方,就直接到团部里来找我。要是手底下有哪个混蛋敢扎刺,也直接找我,我替你捋平他!”
“没有,真的没有!”知道老苟这是在给自己撑腰,张松龄赶紧摇头否认。他跟廖文化互相看着别扭是不假,但矛盾还没激烈到需要让老苟这个团长出面主持公道的地步。况且经历了今天夜里的并肩战斗,他跟廖文化二人之间的隔阂已经有了消融的迹象,此时再请老苟到一营二连去走一圈,实在有股子画蛇添足的味道。
“真的没有?!”老苟的眉头迅速向上跳了跳,脸上的笑容很是令人玩味。
“我自己慢慢摸着来,总不能给你丢人不是?!”张松龄笑着拍了对方一记马屁,同时婉拒了对方的好意。
“你小子啊!”老苟轻轻摇头,好像很满意张松龄的反应,“有点儿意思,比我年青时候强。我刚开始下连队的时候,可没你这么顺利!那帮小子嫌我是从上面直接派下来的,整天变着法子给我填堵!”
“我听人说,您当年曾经给孙长官当过警卫?!”难得听老苟谈几句他个人的事情,张松龄信口追问。
“是啊,可当了好几年呢。那会儿我才跟小石头你们两个这么大……”老苟笑着点头,目光却愈发显得深邃,仿佛一口经历了好几千年的古井,井口处看到了太多的东西,水面下也积淀了太多的东西,“那时候咱们老营长还跟着冯玉祥冯大帅,我们先联奉倒直,驱逐贿选出来的大总统曹锟。然后又因为是否支持孙中山,跟奉系张大帅打了起来。然后冯大帅出洋,回国,跟蒋委员长拜把子,我们又帮着蒋委员长打张宗昌、打孙传芳。然后,蒋委员长又说话不算数,夺了冯大帅的山东省。冯大帅一怒之下起兵反蒋,我们又跟中央军大战。然后你们山东省现在的主席韩复渠先投了蒋,冯大帅势单力孤,不得不跟阎老西儿联手。紧跟着,冯大帅就又被阎老西儿背后捅了一刀,扎得咱们西北军彻底四分五裂。再然后,呵呵,这不,咱们又帮阎老西儿守老窝来了?!”
他说得尽量简短,却把张松龄听了个两眼发直。砸吧着嘴品味了好半天,才喃喃地说道:“那,那蒋委员长和阎长官,岂不是太对不起咱们西北军了?”
老苟耸耸肩,摇头苦笑,“哪有那么多谁对不起谁的,争天下呗。谁都觉得自己应该一言九鼎,别人不听,就只能用机枪大炮说话。打来打去,也没打出个什么结果来!倒是把国家给打烂了,白白便宜了小日本儿!”
有些话,他原本不会轻易跟人说的。特别是涉及到西北军灵魂人物,大伙的老长官冯玉祥,更应该是为尊者讳。但是老苟今天鬼使神差般全说了,一方面是因为刚刚打了个大胜仗,心情愉快的缘故。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觉得张松龄跟年青时的自己很像,一样的热血冲动,一样的单纯善良,还有一样地坚韧,轻易不肯向任何人服输。
兄弟二人谈谈说说,很快就将话题扯到了其他地方。大多数时候,都是老苟一个人在讲述,张松龄在发问。作为听众而言,后者非常的不合格。人生阅历与老苟相差太远,问话的时候也直接得过分,丝毫不懂得迂回,不懂得跟人留点儿情面。然而老苟却不会跟张松龄计较这些,几乎非常耐心地解释了每一个问题。包括二十六路军跟第八路军的私怨,当张松龄顺嘴提起来时,他也非常平淡地做了解答,“那时候咱们西北军分崩离析了,咱们老营长不得不投靠到蒋委员长麾下。蒋委员长让老营长带着大伙去剿匪表忠心,咱们就去呗!谁料匪没剿成,却差点被匪给剿了!呵呵…..”
可以看得出来,经历了前段时间那场大病之后,老苟的性格改变了许多。说话的语气不再象原先那么激烈,提起曾经的敌人,也不再是满口污言秽语。甚至在不经意间,他还肯定了对方的很多长处,“那一仗咱们输得其实半点儿都不冤枉。咱们远道而来,人生地不熟。人家却是在自己的地头上,每一条道路通向哪儿都清清楚楚。再加上那些人打起仗来,比咱们西北军还不要命。我原本以为,咱们西北军的弟兄,是最不怕死的。谁知道跟人家一比,才明白什么叫做视死如归……”
兄弟两个一问一答,时间很快就在谈谈说说间流失。天快亮的时候,通信兵终于接到了第一封回电。是从黄谯松的七十九旅发来的,言简意赅到了极致,“堵住半个联队,正欲歼之,后路拜托吾弟。兄,克立顿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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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满江红 (二 中)
当张松龄回到一营二连阵地上时,那道原本被老苟随手画在纸上的内外双环线壕沟已经濒临竣工。因为猜到接下来有场恶战要打,弟兄们挖沟时都非常卖力。尽管挖的时候遇到了很多难啃的大石头,还是在炸药的帮助下,将壕沟挖到接近一米半深。特别是二连所在的位置,有连长廖文化亲自带头示范,壕沟已经深到了一人高的地步。在很多地方,还特别加挖了纵向的坑洞,以免小鬼子的飞机来轰炸时,弟兄们无处躲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