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节

  “咸咸的,油腻腻的,难吃得要命。也就他和钟羡觉得好吃吧。”慕容泓想起那时情形,嘴角无奈地弯了弯,但这抹笑容几乎还未展开便消失了。
  长安把木柴下面的灰往两边扒了扒,道:“我小的时候,冬天都是躲到城外山上的寺庙里去过的。寺里有个牙都快掉光的老和尚,对我特别好,天天让我在灶间烧火。他还有一只芦花猫,没有爱鱼那么胖,整个冬天都跟我一起窝在灶间不出门。我记得那时候我最喜欢的便是快过年的时候,寺里蒸馒头,整个灶间全是白蒙蒙的雾气,人都看不清。一笼一笼的大白馒头从蒸屉里拿出来,热气腾腾地在案上一字排开,看得人口水都要流下来。可惜后来庙破了,老和尚也死了,我也就没有地方猫冬了。那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有一座自己的房子,冬天自己在灶间蒸一百个大白馒头。”
  慕容泓闻言,伸手握住她一只手。
  长安转过脸看他。
  “这有何难,今天我们便蒸一百个大白馒头。”慕容泓语意温存道。
  第561章 茅舍一夜
  慕容泓午膳跟着长安吃的鱼锅贴饼。所谓鱼锅贴饼,就是炖一锅杂鱼,就着贴在锅边上的饼吃,杂鱼炖出来的汤特别鲜浓,用饼沾着鱼汤吃味道也不错。
  慕容泓很不适应这种吃法,但是有长安在没办法,被长安硬喂了小半碗鲜嫩的鱼肉还有六只虾一个饼。
  “陛下你看,这荤腥什么的,吃着吃着也就习惯了,是不是啊?”无视慕容泓苦皱的脸,长安兀自捏着饼欣欣然道。
  慕容泓幽怨地瞟了她一眼。
  长安一脸求认同地看着他。
  慕容泓与她僵持了一会儿,郑重其事地点了下头。
  与他们同在一个屋,和张让他们挤在角落里吃饼的褚翔见状,险些以头抢地。
  完了,脾气明明越来越坏的陛下,居然被长安这个太监给吃得死死的。这太监真要祸国殃民吗?
  吃过午饭后,慕容泓将闲杂人等都赶到旁边的屋子里去休息,自己与长安跟着厨子学做馒头。
  有道是君子远庖厨,如今皇帝都跟着自己学揉面,那厨子这么一想,就一边揉面一边发抖,面粉都不知撒了多少在地上。
  长安看着好笑,干脆叫他站一旁用嘴指点就好,不必亲自动手了。
  慕容泓规规矩矩地揉了一会儿面,心底深处那个小男孩就跑出来了,他把面团子揉成个龟状,还用筷子在龟壳上印棱线,力求逼真。
  长安一见就笑喷了,道:“陛下,做好后就这么放着发酵吧,待会儿一个蒸屉里面就放你做的这只龟。”
  慕容泓兴致勃勃:“好啊。”
  可惜发酵是个漫长的过程,冬日天黑得又早,慕容泓与长安正一边等面团发酵一边用模子做米糕呢,褚翔便过来敲门道:“陛下,该回宫了,外头要下雪了,天黑后只怕路不好走。”
  长安将模子里梅花形状的米糕倒扣出来,对慕容泓道:“陛下,你回宫吧,我今晚上住在这里,明天早上带大白馒头给你吃。”
  慕容泓犹豫。
  褚翔道:“陛下,您今天还没批折子呢。”
  慕容泓叹气,对长安道:“朕先回宫了,你也别熬整夜,待会儿朕命人给你送被子过来。”
  长安瞧着他,点了点头。
  慕容泓洗了手,长福上来给他把大氅披上,一行出了院子,借着暮色往皇宫的方向去了。
  长安继续往模子里填米粉,有条不紊,抹平按实。
  慕容泓快要走出梅林时,到底还是忍不住停下来往梅林那头数萼斋的方向看了看。
  她说要在自己家里蒸一百个大白馒头,他自己虽不喜欢这座皇宫,却喜欢她把这里当家,因为他横竖出不去了。如今她也算在自己家里蒸馒头吧,他却不陪她一起蒸么?
  奏折天天都有的看,永远也看不完,但是下次……什么时候她会再有心情亲自蒸馒头?待她以后想起实现儿时愿望的这一日,他留给她的印象,会不会只是为了回宫批奏折而撇下她一个人的背影?
  他方才说要回宫时,她那样看着他。
  “朕不回宫了,张让,派人回去多拿几条被子过来。”慕容泓转身往回走。
  “陛下……”褚翔叫他。
  “不必再说了,朝臣每旬都有一天休沐,朕多久才休息一天?你想朕累死不成?”慕容泓边走边道。
  “微臣不敢。”褚翔腹诽:你要真休息也行啊,你这是去休息么?长安这个死太监真要祸国殃民啊!
  长安把第四块米糕从模子里倒出来的时候,慕容泓回到了灶间。
  “陛下因何去而复返?”她眸光明亮,明知故问。
  “外头太冷了,朕懒得走。”慕容泓回道。
  一问一答,相视而笑,无需多言。
  面团发好后做馒头就比较快了,长安喊了长福等人来帮忙,一百个馒头须臾做好。
  蒸馒头的时候,慕容泓坐在灶膛口看着屋里白蒙蒙的热气,道:“还真是如雾一般。”
  “若有一家老小在此说说笑笑,孩子跑来跑去吵着要馒头吃,过年的气氛便出来了。”长安道。
  慕容泓嘴动了动,瞥了眼外头忙着端蒸笼的长福等人,欲言又止。憋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憋不住,把长安的手拖过来放在自己膝头,掌心朝上,拿食指在她手心写字——待我们有了孩子,过年时便带他来此蒸馒头。
  长安看罢,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回过头继续用火钳扒拉灶膛里的木柴。
  慕容泓见她竟不回应,自己把手伸到她腿上。
  长安只做不知。
  慕容泓暗恼,夺下她手里的火钳,牵着她的食指按到自己手心上。
  长安无奈,只得在他手心一笔一划地写——我不想生孩子。
  慕容泓愣了一下,拉过她的手在她手心飞快地划——为何?
  长安在他手心给出答案——杀孽太重,恐报应在孩子身上。
  慕容泓沉默了,搁在膝上的指慢慢蜷进掌心。
  无言良久,他再次拉过长安的手,在她掌心写道——一切都会好的。写完没让长安回,他直接握住了她的那只手,与她十指相扣。
  长安讶异:原来这十指相扣不是现代的发明?
  馒头出笼后,慕容泓听说还有点红这回事,兴致又来了,手里拿个梅花印章,东逛逛西走走,瞧哪个馒头顺眼就给它点一下。转了一圈下来,见长安拿着莲花印章在那儿老老实实地挨个点,他又促狭起来,晃晃悠悠地走到长安身边,印章沾了红,举在长安额侧,然后唤她:“长安。”
  “嗯?”长安转过脸,额头上顿时被盖了个章。
  见她一时呆傻,慕容泓大乐。
  长安又岂是那好相与的,一把揪住他的袖子不让他跑,抬手在他脸颊上连印了五六朵莲花,印完之后不等慕容泓发作便以手掩口,道:“惨了,我忘了这东西洗不掉,陛下,你明天上朝可怎么办?”
  慕容泓不信:“你休想唬朕。”
  “我唬你作甚?你想啊,这红要是这般容易被水洗掉,馒头热气腾腾的,红点上去岂不是很快就会晕开?你看它晕开了么?”长安一本正经道。
  慕容泓看着大白馒头上清晰无比的莲花图案,心中半信半疑,表面却装着不屑一顾,哼了一声走旁边去了。
  长安背过身继续点红。
  慕容泓趁她不注意,赶紧招来长福悄声吩咐他去投个帕子来让他擦脸。
  长福拿了湿帕子过来,慕容泓脸上那莲花图案稍微蹭两下就没了,他这才反应过来又上了长安的当,回身一瞧,发现长安一手撑着案板,一手手背抵着嘴唇,已经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这灶间人多眼杂的……
  慕容泓回过头,伸指捏了捏山根,强自忍了。
  长福从旁悄悄看着这一幕,暗叹:真希望安哥一直在陛下身边啊!
  戌时末,慕容泓和长安都上了床,同一张床。
  慕容泓因着比长安上床晚,占据了床铺外侧的位置,提着心等了片刻,见长安并没有抢回外侧位置的打算,这才安下心来把长安搂进怀里,并试探地用脚碰了碰她的脚。
  长安“嘶”了一声,踢了他一脚,睁开眼道:“好冰!”
  慕容泓又伸过去,笑着道:“给朕暖暖。”
  “我才不要给你暖,你叫张让灌汤婆子啦!”长安不想给他当暖宝宝,连踢带推地想离他远一点。
  这屋里的床也是仿的民间那种简易的架子床,一动起来床板嘎嘎直响,长安发现这一点,略尴尬地停下。
  慕容泓在这方面的联想能力却远没有她来得丰富,见她停下还以为她良心发现,愈发像个八爪章鱼似的将她抱得紧紧的,咕哝道:“这屋子四面透风冷得要命,朕今夜能不能睡得着就看你了。”
  “抱着我你就能睡得着了?你还真是心如止水啊!”长安脚踩在他凉滑如玉的脚背上,大脚趾向下抠了他一下。
  慕容泓吃痛,却仍不舍得躲开,只鼻尖抵着她的鼻尖道:“你别勾朕,朕没那么心如止水。只不过想着人生四大喜,好歹也给朕留个洞房花烛夜吧。”
  “洞房花烛夜,你不是早就有过了么?”长安不屑。
  慕容泓默了一会儿,再开口语调便不似方才轻松:“朕心里只认你,旁人即便占着名分,在朕心里,也什么都不是。”
  长安弯了弯唇角,闭上眼,没再说话。
  话很动听,只可惜,他不是赢烨,她也不是陶夭。他和她的感情,从来都不曾心无旁骛。
  这茅屋确实四面透风,蓝色的床帐都被风丝刮得微微鼓荡。不过外头越冷,就越显得被窝里暖和。平时都习惯一个人睡的两个人纵有了彼此的温暖,却还是过了很久才睡着。
  不知睡了多久,慕容泓隐约听到门外张让在叫:“陛下,陛下?”声音压得很低。
  他觉浅,立刻就醒了过来。
  张让没说时辰,大约不是叫他起床回宫上朝,那这大半夜的他因何叫唤?
  慕容泓心觉有异,心念一动便欲下床。然刚转过身,头发却被扯了一下,他回头一看,原是长安左手食指缠着他一绺发丝,他这么一起身,发丝就从她指上滑脱了。
  见此情形,他心里一软,将门外张让的呼声置之不理,复又躺下。
  他有时候不能理解,如长安这般胆大的女子,为何却独独在感情上羞于表达?迄今为止,她唯一对他说出口的,不过一句“慕容泓,我喜欢你。”
  因为太少听到这样确切的情话,他偶尔会觉得其实她并不喜欢他。可若是真的不喜欢他,何以睡觉时还用手指缠着他的头发?
  也许这就是她与旁人的不同之处吧,她并不会将自己的心意光明正大的捧来给他,她的心意散落在不经意的每一个细节处,需要他自己细细去体察。
  他拈起自己一缕发丝,轻轻抬起她的食指,从发尾开始一圈一圈细细地缠在她指上。
  她既喜欢缠,他让她缠。他这辈子,也就愿意被她这样缠着。
  张让在外头叫了几声,见里头没动静,遂作罢。
  又过了大约两个时辰,张让在门外道:“陛下,丑时末了,该回宫了,不然上朝就迟了。”
  慕容泓睁开酸涩的眼睛,扭头看了看外头,窗户外面仍是漆黑一片。
  这回真是没办法再耽搁了,他看着还睡着的长安,倾过身去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然后解开缠在她指上的头发,下床给她把被子掖好,穿衣出门。
  “昨晚何事半夜叫朕?”慕容泓来到门外,一边任由长福给他把大氅披上一边问张让。
  张让道:“是高烁高大人托了丽正门上的侍卫找过来,似是有要事找您。奴才唤您不醒,便回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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