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节

  长安想了想,当下遣散众人,带着徒兵护卫出内卫司往水井坊牢狱去了。
  在水井坊监牢特辟的安全指数最高的牢房内,长安见到了龚麟。
  当日遇袭时,因距离较远,长安并未能看清放冷箭之人的具体形貌,故而也无法分辨这龚麟的真假,只象征性地问了几个与当日袭击有关的问题,此人倒确实能一一作答,且答得八九不离十。
  非常之时,长安不想轻易怀疑他,也不会轻易相信他,于是道:“你自己犯了什么事你自己清楚,交代出与神羽营有关的一切,将功折罪,尚有生路可走。”
  龚麟道:“话虽如此,但你却做不了主。”
  “呵,你的生死,我想我还是做得了这个主的。”长安斜睨着他道。
  龚麟闻言,扯开腰带将衣服一脱,露出一身惨不忍睹的新旧伤痕来,冷笑道:“你安公公的本事,龚某即便未曾亲身领教过,听也听得多了。但我贱命一条,和整个神羽营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君无戏言,除非陛下亲口允诺我荣华富贵,如若不然,你纵是将我这身皮都扒了,也休想从我口中得到一个字。”
  “想不到你倒是条硬汉。”长安在他面前徘徊两步,道“好,我带你进宫面君。”
  龚麟穿好衣服,道:“我不能出去。如今我落在你手里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到了某些人耳中,你绝对没有办法将我活着带到皇帝面前。”
  “那你的意思,是要陛下来此处见你?”长安问。
  “如何安排见面是安公公你的事。”龚麟面无表情道。
  长安一笑,道:“好,那你且安心住下,杂家来想办法。”
  丞相府,赵椿一夜未归,侍妾洇儿隐隐觉着不安。虽有时他也会住在外宅里头夜不归宿,但他昨天回府分明是有事的,应当不会一声不吭又出府。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心中不安,又不敢出去乱打听,唯恐赵椿真的出了事,而自己这一打听,便连自己也陷进去,那便大大的不妙了。
  洇儿正如坐针毡,去厨下取早点的丫鬟回来,对她道:“洇儿姐姐,厨下的毛春姐姐让奴婢悄悄告知你,说大少爷不知如何触怒了老爷,被关起来了,任何人不得接近呢。”
  洇儿悚然一惊,心道果然是出事了,只不知是什么事。
  她食不知味地用完早点,对收拾碗碟的丫鬟道:“津儿,大少爷昨日回来时曾说身子不大舒服,你去厨下问问毛春,有没有办法趁着送饭的机会去探一下大少爷,不需要接近,只远远看上一眼,看他是否安泰便好。”说着拿出钱袋塞了两角碎银子给津儿,道:“你也知大少爷在这府里一向是没人疼没人爱的,除了咱们这些贴身照顾他的人,怕也没人在意他的死活,此番就拜托你和毛春了,悄悄的,别叫老爷发现,免得大少爷又遭罪。”
  津儿见传个口信便能得银子,自是愿意,收拾了碗碟脚下生风地去了。
  另一头,赵椿被关在房中也是坐立不安,早上厨下的人来送早点都是门口的侍卫将食盒拿进来的,他根本没有丝毫的机会接触外人。可是他祖父要弑君谋反!
  若是谋反成功,他必然是要与自己秋后算账,自己绝没有好果子吃,若是谋反失败,自己则要陪他一起砍头。
  赵椿越想越是愤懑,他虽来自乡下,却是正正经经的原配长房长孙,祖父但凡对他有一点点重视,他又岂会落得要为他人卖命挣取银钱的下场?他纵有错,也有大半是被祖父逼的。
  如今他被关在这里动弹不得,洇儿是他信任之人,见他一夜未归,应当会想办法来探他的吧?如今他唯一的指望,也只有她了。
  中午,毛春来给赵椿送饭,照例被守卫拦在门外。
  赵椿听到外头毛春的声音,猜测是洇儿托他前来,只是如今两人连面都见不到,又如何传递消息?他看着桌上的饭菜,急中生智。
  毛春还在外头等着赵椿吃完好把食盒带回厨房去,那两名守卫闲来无事拿她打趣,忽听屋内传来一声碗碟碎裂的脆响,守卫担心赵椿有个意外自己吃罪不起,忙进屋查看。
  一碟子青瓜炒肉遂在地上,赵椿则扶着桌沿正在呕吐,整个一团污秽。
  守卫强忍着恶心,问:“大少爷,你这是怎么了?”
  赵椿吐完了,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道:“无碍,只是胃里有点不舒服,劳烦二位将这里收拾干净。”
  守卫看着地上的秽物,哪肯自己动手去收拾,遂招来外头的毛春,让她去收拾。他们则把赵椿扶到一旁去休息,想着这样也不算违背了丞相不让赵椿让外人接触的规矩。
  赵椿整个人恹恹的,根本没有要和毛春说话的打算,毛春手脚利落地收拾好地上的秽物就走了。
  午后洇儿便得了毛春的消息,说是赵椿用碎瓷在地砖上划了“长乐勿出”四个字。
  为避人耳目,赵椿在宫外不方便直接接触长安,洇儿是他第一个女人,他对她极其信任,这些事他允她参与。恰洇儿又是当初时彦安插进来的人,不久前被皇帝转手到长安那边,与长安那边自有一条传递消息的渠道。
  洇儿自己勘不破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于是只好将这四个字连同赵椿被丞相关押的消息一并传了过去。
  长安中午依旧是回自己府里用饭,脑子里还在盘算这个龚麟到底是真是假。不过她也清楚,倘或这个龚麟是个假的,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也断不会让她有发现他是冒充的机会,只是不知,他在此时落到她手里,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饭刚吃了一半,袁冬匆匆来报,说是龚麟在牢里中了剧毒。
  长安“腾”的站起身,怒问:“怎会如此?”
  袁冬道:“下毒的是牢里当值的一名狱卒,葛月江正在拷问他。”
  这事着实奇怪,刚落到她手里,转眼便中了剧毒,还为此暴露了一个埋在水井坊监牢里的钉子……
  长安也没心思吃饭了,漱了口便欲去牢里一探究竟,这时府外有蛰玉坊的小厮求见,说是来送府里姑娘预定的胭脂水粉。这小厮是袁冬发展进来的人,负责在蛰玉坊来往客人之间探听消息,也负责长安与洇儿之间的联络。
  小厮拎着锦盒进门,须臾便出去了,没有丝毫惹人怀疑之处,而长安却在这须臾之间得了洇儿的消息。
  长乐勿出,长乐是慕容泓的寝宫,指代的定是慕容泓无疑,勿出,不要出去。联系上午与龚麟的见面,这四个字所要表达的消息分明是要慕容泓不要出宫。
  赵椿被赵枢给关禁闭了,千辛万苦传递出这么一个消息,委实耐人寻味得很。
  得了这一消息,长安又从容起来,带着人来到水井坊监牢,看到了身中剧毒的龚麟。
  “唉,这样一来,你就更没法进宫了呢,还不准备交代么?”长安叹气道。
  龚麟睁开眼看她,他中的毒药性猛烈,大夫直言就是这两日的事了,根本救不回来。
  “你也……瞧见了,若我掌握的……消息没有价值,他、他们又怎会这样迫不及待地……来杀我。我死不足惜,但……但我的儿子,我……要为他……要一块免死金牌。”他强撑着一口气断断续续道。
  “免死金牌啊,开国功臣尚且没有呢,你这个要求恐怕有点难达成,杂家且去帮你问问。”长安道。
  龚麟闭上眼,不再浪费体力理她。
  长安出了水井坊大牢后没去理事院,而是直接进了宫。
  是时慕容泓正在天禄阁与大臣议事,长安听长福言恐怕得有一会儿,懒得在外头傻等,叮嘱长福待大臣走后来叫她,自己便在阁后寻个阴凉的地方打盹儿去了。
  大半个时辰过后,大臣们方从阁中出来,张让唤长福进去给慕容泓续茶。长福续完茶便躬身立在一旁道:“陛下,方才安公公来求见。”
  慕容泓端茶杯的动作一顿,问:“她人呢?”
  “去阁后等着呢,奴才这就去叫他。”
  长福说着欲出去,慕容泓道:“不必了,你们把这些奏折和书都搬到甘露殿去。”他很讨厌挪地方办公,若不是不想大臣们进进出出的扰了甘露殿的清静,他根本都不愿到这儿来。既然今日议政已毕,他也可以回去了。
  內侍们忙着搬东西,他自己则起身出了阁门往阁后去了,太阳还有些大,张让撑着伞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一边担心他被晒着一边提防自己鼓出的肚腹碰着他走了片刻,转过一丛芭蕉,慕容泓眼一抬就看到长安靠坐在一间凉亭的美人靠上一动不动。他停步,示意张让在原地等他,自己独自走向凉亭那边,离得近了,才发现长安闭着双眼,原是睡着了。
  时近中秋,天虽不如半个月前那般炎热,却也没到凉爽的时候,慕容泓看着长安额上一层薄汗,自袖中抽出帕子,踏上亭子想给她去擦。
  谁知脚刚迈上台阶,他原本以为熟睡的人已是双眼一睁,向他投来冰冷的一瞥。见是他,长安眼神呆滞了一刹,明显软化下来,起身行礼:“陛下。”颔首的瞬间瞥了眼他手里攥着的帕子。
  慕容泓被她那一眼瞥得有些不自在起来,便用帕子摁了摁自己额上并不存在的汗珠,然后收进袖中,问:“今日你怎的这般早就回宫了?”
  长安唇角一勾,道:“自是有好事与陛下分享。”她走近慕容泓,在他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几句话。
  慕容泓听罢,不做评价,只对长安道:“既如此,你可有兴趣陪朕玩上一出李代桃僵?”
  长安笑得人畜无害,道:“既然陛下想玩,奴才自当配合。”
  第502章 箭在弦上
  慕容泓回了甘露殿,嘉言刚安排着给那边上了茶,宫女玉茗就偷偷塞给她一张纸条。她展开一看,居然是赵合约她今晚戌时在鸿池上的流芳榭见面。
  “赵公子今日进宫了?”她收起纸条,问玉茗。
  玉茗摇头道:“没听说啊。”
  嘉言目露疑惑,戌时,乃是宫门下钥的时间,就算赵合进宫,这时候也早该出宫了,怎会约她在流芳榭见面?事出反常必有妖,可此事若是向太后汇报,倒又不太好开口,毕竟一不小心就会暴露她和赵合的关系。为今之计,唯有小心为上,不予理睬。
  与此同时,金雀斋的一名伙计来到丞相府前,向守门的府丁道:“小的是来送贵府三爷预定的金钗的。”
  赵合并不在府中,他房里的大丫头暂且替他收了金钗。
  长乐宫,长安换上了久未穿过的太监服,拿了那根大太监标配的拂尘,一步三晃地来到甘露殿,守在外殿的长寿一见,忙上来打招呼道:“哟,安公公,今天没去内卫司办差啊?”
  长安嗯一声,道:“今儿有事。”
  长寿目光闪了闪,他已得了丞相那边的吩咐,这两天要盯紧甘露殿的动静,见长安今天一反常态的大白天逗留宫中,当下便多了个心眼。但长安奸猾,他也不敢多问,唯恐问多了反倒引起他的怀疑。
  长安应付了长寿,一抬眼,倒见殿内站着个织室的老姑姑,后头跟着两名捧着托盘的宫女。
  长安去过织室几回,是以那老姑姑还认得她,见她过来便向她行了个礼。
  “羽姑姑不必多礼,这是做什么呢?”长安问。
  羽姑姑道:“陛下尚缺深秋的常服,今日来是让陛下挑常服料子和纹饰的。”
  “哦。”长安见内殿寂寂无声,料想慕容泓小憩还未起来,遂走到其中一名宫女身前,看着托盘里颜色质地各异的布料,口中道“秋季肃杀,若是穿颜色亮一些的衣裳会让人心情也跟着明亮一些,当然颜色不能浮艳,不然衬不起陛下的身份,这些颜色都太过厚重老成了些,诶,这紫色倒是不错,亮而不浮,温润淡雅。”
  羽姑姑凑趣道:“安公公的眼光自是错不了的。”
  这时长福出来,说是陛下醒了,召织室的进去。
  羽姑姑带着两名宫女进了内殿,慕容泓挑了两种厚重老成的颜色,又面不改色地指了指长安说的那种亮而不浮的紫色。羽姑姑心领神会,带着宫女行礼告退。
  长安上前道:“陛下若是休息好了,可否与奴才一道去后头逛一逛?”
  慕容泓抬眸将她一瞧,见她人长得跟棵水葱儿似的,手里拿根拂尘,不似太监,倒似个小道童,一时忍俊不禁,虚拳掩唇咳嗽了声,道:“当然。”
  此行是去探路加彩排的,是以慕容泓也没多带人,只带了长安和褚翔两个人。
  三人一路逛到鸿池池畔的假山群那里,慕容泓回身吩咐褚翔:“你在这里望风,任谁问,都不能说朕在这里。”
  褚翔眼神很有内涵地看一眼长安,用带着点规劝意味的语气对慕容泓道:“陛下,现在是白天,而且此处,也不是那么……舒适吧。”
  长安脸一黑。
  慕容泓也是气得够呛,指着褚翔道:“你现在立刻滚回甘露殿去倒立两个时辰!”
  褚翔闭上嘴往路旁的树荫下一站,一副“我刚才什么都没说,我正在奉旨望风”的模样。
  慕容泓想着正事要紧,遂将这笔账暂且记下,带着长安走入假山群中。
  “确定赵合今夜会来么?”进了山洞中,慕容泓边走边小声问道。
  “定然会来的,他馋猫似的馋了嘉容那么久,怎么可能不来?只要将广膳房那边安排妥当了,不令人发现他进宫便好。我之前与他说过进宫之后躲进这假山群中等我,今夜,我与你到这里打个转,你躲起来,我带他出去,纵后头有人盯梢,也不会发现我们的调包之举。只是,陛下躲在哪里才好呢?”
  长安左顾右盼地给慕容泓寻找今夜的藏身之所,这时外头忽传来褚翔的行礼声:“微臣见过太后娘娘。”
  慕容泓与长安对视一眼,长安扯着慕容泓就往一旁幽暗的岔道小径上跑去,匆忙中一时不察被一颗石子绊了下脚,长安一个踉跄伸手撑向旁边挂满藤萝的石壁,不想藤萝后面竟是空的,亏得慕容泓及时拉住了她。
  长安干脆拨开瀑布似的藤蔓,和慕容泓两人都躲进了藤蔓后的山石空隙里,复又将藤蔓整理好遮住缝隙。
  假山山洞外由远及近地响起一串脚步声,有太监在那儿小声道:“太后娘娘,方才奴才明明看到陛下他们三个人往这边走了,怎么外头就看到褚侍卫一人?其中定有什么蹊跷。”
  “能有什么蹊跷,定是陛下最近忙于政务案牍劳形,趁这午后日头好出来散散心松动一下筋骨罢了。不过外面日头虽好,这山洞里却阴凉得很,万一陛下不小心在哪处睡着了,难免会着凉伤身,你们赶紧散开好生找一找,看看陛下是否在这里。”慕容瑛道。
  长安放缓呼吸透过藤蔓的缝隙偷偷往外头张望,她倒是不怕被人发现,此处隐秘得很,这藤蔓都是通过山石间的缝隙从外头长进来的,这一片都是,除非有人把这些藤蔓全都掀起来查找,否则断难发现她和慕容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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