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节

  然不到片刻,她忽听到窗外似乎有异动,心中不由惊了一跳,忙吹灭火折子就近钻入床榻下面。
  她呼吸未稳,那边窗户已经被人推开。
  长安努力放缓呼吸,伸出左手,将铁盒子对着窗户所在的方向。
  今晚月光不错,长安目光一转,便看到一个黑影投在窗户旁边的柜子上,黑咕隆咚的一块,不是人的形状,于此暗夜静室中看来格外瘆人。
  好在长安不信鬼神,头皮麻了麻之后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手轻轻搭在铁盒子上静观其变。
  那黑影的本体翻窗进来,回身把窗户关上,在窗前站了一会儿后,便步履沉稳地向床榻这边走来。
  长安屏住呼吸。
  这人不是郭晴林,他走路的姿势与郭晴林不一样。但他夜闯别人的房间居然这般沉着,为何?
  当那个答案从长安脑中一闪而过时,那人在床榻前停住了。
  长安将铁盒子瞄准他的小腿,暗想只要他敢趴下来,她就射他。
  但他没有趴下来,而转身在床上坐下了。
  看着那双踩在脚踏上,离她只有咫尺之遥的脚,长安心口砰砰直跳。天气本来就热,再一紧张,她额角的汗都快流进她眼睛里了,她也不敢擦一下。
  虽未看见全貌,但她猜得出这人是谁——黑斗篷。只能是他,才能在这种情况下有恃无恐,因为郭晴林根本不能把他怎么样。
  她心中对黑斗篷有些畏惧,原因无他,这人善于用药而且力大无比,对上他,比对上郭晴林更无胜算,至少郭晴林做不到将昏迷的她弄到树上去。
  长安觉着自己有些点儿背,头一遭入室行窃便正好撞在他的枪口上。
  然而转念一想,又觉事情不对。以郭晴林的谨慎,他绝不可能把门锁了窗户却没关好就出门,这黑斗篷若真如她猜测的那般是他师父,他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又怎会在看到门锁着的情况下来推窗户呢?除非,他是看着她进来的。
  想到这点,长安惊觉今晚根本不存在侥幸的可能,她必须先下手为强!
  将铁盒子瞄准那近在咫尺的脚,她刚想按下发射开关,那双脚忽然往上一抬,接着床上传来吱呀声,那人似是在床上躺下来了。
  这本是个可以让人暂缓口气的动作,但长安不觉轻松,反而更紧张了,因为她彻底失去了先发制人的机会。
  床上那人躺下之后便不曾再有什么动作,屋中一时静谧起来。
  长安小鼠一般趴在床下不敢擅动。
  不知过了多久,她鼻端忽然飘来一阵淡淡的甜香味。
  短暂的愣怔过后,她暗道不好,忙屏住呼吸,可脑中却还是阵阵晕眩起来,她急忙在自己手背上狠抓了一把,想借此痛楚来保持清醒,耳边却突然传来一道金属的摩擦声,紧接着她觉着自己右肩就似被什么怪物咬住了一般,于刺破血肉的疼痛中被人活生生地从床下拖了出去。
  她故意装作无力的样子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那黑斗篷收了勾住她肩的飞爪百练索,坐在床沿上看着她,似男似女似笑非笑的声音让人十分不舒服地响起:“看看我抓到了什么?一个半夜来钻师父床底的徒弟?”
  长安努力克制着脑中的晕眩积蓄起所剩无几的力气,猛然翻身朝着床上连射两箭。
  黑斗篷反应极快,第一箭被他给躲过了,短箭穿过床帐“笃”的一声钉在了墙上。但他没想到长安能够如此之快地连续发射暗器,躲过第一支短箭后没有接着再躲,第二支短箭射中了他。
  长安没看清射中了哪里,但她听到了铁器入肉的声音与他的闷哼声,心中稍定。
  郭晴林淬在针上那一点点麻药都能将人麻翻,更何况她淬在短箭上的?
  果不其然,黑斗篷只来得及摸了摸自己的伤处,下一瞬便从床沿上栽了下来。
  长安脑中还在发晕,所幸意识还很清醒。顾不得肩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东倒西歪晕头转向地点亮了桌上的蜡烛,又跌跌撞撞地回到趴在地上的黑斗篷身边,一把扯住他的帽子道:“就让我……来看看你的真面目吧。”
  第254章 要挟
  长安跪在黑斗篷身边,刚想去揭黑斗篷的帽子,门外忽然传来开锁的声音。
  她当即立断,忍着脑中眩晕一把翻过黑斗篷的身子,不料黑斗篷忽然趁势右手向她拍来。见他居然还能动,长安大惊,好在反应快,当即一个向后仰倒避开了他夹在指间的银针,同时左手一抬,右手按上左手手腕,将铁盒子里最后一枚短箭向他射去。
  距离太短,加上黑斗篷方才那一下偷袭已是强弩之末,他并没能躲过这第三支短箭。
  短箭没入他肩头的同时,郭晴林已经走到屏风外头。
  长安利用自己过人的腰力一下子直起上半身,右手握住小刀抵住黑斗篷的脖颈,同时一扯他的帽子。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风韵犹存的女人的脸,眉弯目秀,琼鼻薄唇,居然颇有几分姿色。长安根本无法将这张可以用温良来形容的脸与自己脑中对黑斗篷的印象联系起来。
  错愕间,郭晴林终是绕过了屏风,看到了在他床前地上的这一幕。
  他呆住了。
  回来时他看到自己屋中有烛光,知道进了人,但他没料到会看到这样一副场景。
  那个人,居然被长安给制住了?!二十年来如高山一般压在他心上,让他时时觉得喘不过气来的那个人,居然,被他收的徒弟给制住了!这简直是他有生以来看过的最大的一个笑话。
  他觉得这是个笑话,而他也真的笑了起来。他笑得直不起来腰来,执着拂尘的那只手撑在屏风上,另一只手捂住肚子。
  长安脑中晕眩得让她想吐,她强忍着,跟着郭晴林笑,一边笑一边道:“师父,您回来了。这人闯进您的房间,被徒儿给制服了。劳烦师父去通知褚翔来拿人可好?”
  郭晴林渐渐止住笑声,抬眸向长安看来。幽微的烛光中,那双眸子明若星河光辉灿烂,却也阴晴不定敌我难辨。
  他抬步往这边走。
  “别过来!”长安威胁性地将刀刃往黑斗篷的勃颈上靠了靠,看着郭晴林道:“师父,论权势地位,您在这宫里的下人里头也算头一份了,这点功劳,就让徒儿得了吧。”
  “你知道他是谁么?你就肯定抓了他能得功劳?”郭晴林继续往这边走。
  “看来师父是要趁机试试徒儿有没有杀人的胆量了!”长安目光一冷,握着刀的手往下一斜。
  “住手!”郭晴林惊得厉喝一声,慌忙往后退了两步,心有余悸道“我不靠近,不靠近。”他原以为长安制住那人只是为了跟他讲条件,但方才那一下长安是真的动了杀心他又如何看不出来?真是因果循环,他收的这个徒弟,疯起来比之于他似乎也不差多少。
  饶是他及时阻止,长安那一下还是让黑斗篷脖子上的血汩汩地冒了出来。抹人脖子的事郭晴林虽未亲手做过,但见旁人做得多了,知道只要那血不是飞溅出来的,短时间内不会有性命危险。
  “师父想救他?这人可危险得很,徒儿九死一生才将他制住,还不知能制住他多久,倒还不如一刀杀了痛快。反正他夤夜潜入长乐宫,还袭击奴才,送进诏狱也是杀头的命。”长安道。
  “什么条件,直说吧。”毫无预兆的,刚压下去的那股难受劲儿隐隐又有了冒头的迹象,郭晴林双颊微微发白,没有耐心再与长安绕圈子。
  “师父果然是爽快人。徒儿也不想别的,就想向师父讨个赏。”
  “什么赏?”
  “让长禄丧命的那本册子,师父赏我可好?”
  郭晴林盯住她,道:“他果然给你看了。”
  长安笑笑道:“是啊。其实奴才什么都没看出来,若不是您杀了他,奴才还不知那原来是个重要物件儿呢。”
  药性发作,郭晴林明显感到自己的心跳又快了起来,浑身开始出现虫爬般的异样感,他知道这异样感很快会变成痛感,生不如死的痛。如果他也被长安制住,局势将变得非常不利,所以他道:“他怀里有一瓶药,你把它取出来给我?”
  长安伸手到黑斗篷怀里一摸,瞠目,什么一瓶?明明是一排。这黑斗篷腰上绑了个布带,跟子弹袋似的上面插满了小瓷瓶。
  “他怀里什么都没有。”长安缩回手。
  “不可能。”郭晴林额上冒出汗来,他快要坚持不住了。
  “那您先去拿那本册子,徒弟再仔细找找。”长安道。
  郭晴林猛然伸手撑住屏风,檀木屏风不堪他的推挤在地砖上发出略显刺耳的摩擦声。
  长安蹙眉看着微微发抖的他,不知他是不是在演戏。
  “把那瓶药找给我。别以为把这个人交给皇帝你就立了大功,只要让太后知道这个人在长乐宫,皇帝活不过今夜你信不信?”郭晴林咬牙道。
  长安看到他面上的汗水都开始沿着下颌往地上滴了,心知一个人再怎么装,也不可能装得让自己汗如雨下。
  “他真是你的师父罗泰?”长安皱着眉问他。
  “罗泰已经死了!”郭晴林侧过脸来,目光利如针尖,“我告诉过你的。”
  “我要知道真相。”长安道。
  “我并没有什么真相可以告诉你,我能做的只是警告你。听不听由你。”郭晴林控制不住地喘息。
  卫尉所掌握在太后手中,如果这件事真的严重到可以让她不计后果地对慕容泓下手,就长乐宫这百十号人还真的未必能翻起什么浪花来。加上端王又在她手里,除非下面的大臣想翻天,如若不然,这老妖婆还真有底气敢这么干。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她杀了慕容泓,钟慕白等人以为慕容泓报仇之名把她也杀了,那又有什么用?慕容泓已经死了。
  事关慕容泓的生死,就算她心存疑虑,却也不敢冒险,当即扯开黑斗篷的腰带,问郭晴林:“是哪一瓶?”
  郭晴林目光往黑斗篷腰上的绑带上扫了一眼,道:“左手起数第三瓶。”
  长安将那只瓷瓶抽出来抛给他。
  郭晴林抖抖索索地接住了,打开瓶塞确认了一下气味,便尽数服了下去。
  长安耐心地等他恢复常态,也在等自己脑中的眩晕感逐渐减轻。
  少时,长安见郭晴林似是渐渐平静下来了,她问:“所以,他今晚是来给你送解药的?你中毒了?”
  “这与你无关。”郭晴林抽出帕子拭了拭脸上的汗,转过身来面对长安,面色还苍白得很。
  “你走吧,今夜之事,我会当做没有发生。”他道。
  长安瞥一眼自己鲜血淋漓的肩头,道:“您能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徒儿不能啊。我要册子。”
  “你也想落得与长禄一样的下场?”郭晴林目光诡谲起来。
  长安忽然抓起黑斗篷的右手一刀割上他手腕。
  郭晴林惊得手一抖,拂尘都差点掉在地上。长安动作太快,他想阻止都没来得及。看那一刀划得那样深,那人的右手基本上是废了。
  他的手被废了。
  意识到这一事实,郭晴林只觉眼前发黑,脑中嗡嗡作响,浑身都泛起一种无所适从的战栗感来。那种感觉,就像亲眼看见自己的信仰崩塌一般。
  “师父,不管他是谁,您看,他以后再也威胁不到您了。看在徒儿这般为您着想的份上,您就把那本册子给徒儿吧。要不然,徒儿再废他一条腿?”长安作势要去割黑斗篷的脚腕。
  “不要!那册子……在滴翠阁地下室里,你自己去拿吧。”郭晴林注视着黑斗篷流血的手腕,脑中回想着长安那句“他以后再也威胁不到您了”,一时间心中竟不知到底是欢喜还是悲惘,只觉眼眶发热鼻子泛酸。
  “师父,徒儿受伤了,走不了那么远,还是劳驾您亲自跑一趟,替徒儿将那本册子取来吧。”长安瞥了眼黑斗篷的伤势,补充道“师父最好快去快回,否则,他怕是会坚持不住呢。”
  “你先回去吧,我会派人去取的。”郭晴林看着黑斗篷怔怔道。
  长安不动,只道:“还是师父亲自去吧,这么晚了,若是师父派去的人引起那边怀疑,再被一搜身……那东西,师父应当也不想被太后知道吧。”
  郭晴林目光上移,定在长安脸上半晌,忽然回身从窗旁的柜子里取出好些瓶瓶罐罐以及布条等物,对长安道:“你先帮他包扎一下,我很快回来。”
  长安看着他消失在屏风外头,又低头看了看地上被麻翻了的黑斗篷。
  凭心而言,她真的很想杀了这黑斗篷,一来是因为这黑斗篷绝对不是好人,二来,是因为这黑斗篷知道她是女子,这是绝大的危险。
  可是,慕容泓那般想要的册子,与此人究竟有没有关系呢?若是与此人有关系,她杀了此人,慕容泓背负的那些秘密是否就永远只能是秘密了呢?如果这些秘密还关乎他的家仇,一辈子都不能得知父兄的死亡真相,这该是多么痛苦的一种体验。
  长安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站起来去桌上拿了伤药与布带来为这黑斗篷包扎伤口。
  她觉得自己可能有点疯了,就为了这个黑斗篷可能与慕容泓背负的秘密有关,她就能让一个知道她是女子身份的人活着。而且从今夜起,这黑斗篷定然视她为仇,极有可能将她是女子身份这件事泄露出去以达到他为自己报仇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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