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节

  长安走过去,摸了摸墙上被崩掉白灰处露出的青砖,回头对太瘦笑道:“很好,若改成铁制的,杀伤力定然更强。”
  太瘦被夸,有些腼腆地笑了笑,问:“那,安公公,接下来奴才该做什么?”
  长安一边琢磨着那只木盒子一边抬头笑看了他一眼,道:“怎么?不想休息几天?”
  太瘦道:“比起旁人,奴才的差事已经很轻松了,若是再休息……那岂不是成了吃白饭的了?”
  长安拍拍他的肩道:“你不明白你自己的价值。放心,我长安既不是你爹,养着你终归是要有用到你的时候的。把设计图纸给我,这几天你就好好休息,待我找人把这盒子做成铁的,若没有问题,我再来找你。”
  太瘦领命,刚走到门口,长安在后头补充道:“记住我对你说过的话,我叫你做的任何东西,都不能透露给除了你我之外的第三人知晓,无论因为什么原因,都不能。”
  太瘦喏喏道:“安公公放心,奴才记住了。”
  太瘦出去后,长安看着手中的木盒子,在桌旁慢慢坐了下来。
  让太瘦设计这武器的初衷,其实是为了给慕容泓防身用的。他那么弱,他的生死却又与她的命运休戚相关,所以她不得不为他多考虑一些。
  然而现在看来,他对她似乎产生了一些不该有的情愫,这就让她对他的关心必须限制一个度,一个既不失奴才本分,却又不会让他多想的度。
  他是个聪明人,善于见微知著,所以很多事她相信并不需要明说。她所担心的,无非是他不能理解她的想法,想来想去,最后会对她心生芥蒂而已。
  这件事,终究还是要找个合适的机会让他明白她的想法才行。
  长信宫万寿殿,郭晴林躬身站在慕容瑛身旁,将今日京兆府大堂上发生之事详细说了一遍。
  “这么说来,如果陶行妹没有去找那个云氏,云氏也许就不会在堂上翻供,云氏一死,钟羡头上的那盆污水,也就永远都洗不掉了。陶行妹这丫头哀家还是有些了解的,跟他爹陶乐毅一个德性,都是一根筋,若无人指点,她不可能在这个当口去找云氏。那日她既未能见到陛下,那她在长乐宫门外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内,到底见了谁?”慕容瑛问。
  郭晴林道:“回太后,只有两个人与她说过话,分别是御前听差长寿,和长安。”
  慕容瑛听到长安的名字,似被提醒了一般抬起脸来看着郭晴林道:“对了,那个长安,哀家让你去问他夜行人之事,你问出来了么?”
  郭晴林道:“问了,他确实没看见那人的真面目。”
  “如何问的?”慕容瑛看着一旁正在往累丝镶红八窍香鼎中添置香料的白露,问。
  郭晴林道:“奴才给他用了不欲生。”
  “不欲生?就是那种能让人痛不欲生的药?”慕容瑛问。
  郭晴林颔首。
  “这样都没说的话,大约是真没看到吧。”慕容瑛喃喃道,走一回神,她又对郭晴林道“好了,你回去吧。”
  “是。”郭晴林退出万寿殿。
  慕容瑛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问身边的寇蓉:“你说他说的是实话吗?”
  寇蓉道:“他是个有心计的,所以才会对长安用不欲生。奴婢听说这药除了能让人痛不欲生外,还有个特点便是,中过此毒的人指甲根部会泛青,且月余不消。他若说谎,很容易会被揭穿。”
  慕容瑛闻言,未置可否,只对殿中的宫女太监道:“你们都退下。”
  众人退出去后,慕容瑛和寇蓉来到内殿。
  “钟慕白今日在京兆府只让蔡和去找那画像上的人,却未叫他继续追查端王遇刺一案,看来,他很快就会在廷议上提议将此案移交廷尉府了。廷尉李闻颇有几分断案的本事,你那边务必保证无迹可寻。”慕容瑛低声吩咐寇蓉。
  寇蓉道:“太后放心,且不说事情已过去数月,便是当初,也未留下丁点首尾。”
  慕容瑛在紫漆描金山水纹海棠香几旁坐下,娥眉深颦道:“如今形势不容乐观,贼寇一日未灭,皇帝就没有理由收回兵权。而只要兵权还在这些武将手中,文臣光凭口舌之利,又如何能与他们相抗衡?如今云州已被皇帝孤立,做不得我们的后盾了,我们必须尽快寻找一位新的盟友才有胜算。”
  寇蓉道:“太后,您身在深宫与外头联系不便,此事,终究还得托赖丞相才行。”
  慕容瑛缓缓点头,道:“记得上次听他说正在试图与赵王刘璋搭上线,也不知进展如何?这样,你明天飞鸽传书问他一问。”
  寇蓉正要答应,慕容瑛又抬手道:“不,不能飞鸽传书。如今钟慕白与赵枢的关系已从朝廷上争权夺利的互相倾轧演变为私仇,说不定如今丞相府外就有钟慕白的暗线,若是信鸽被击落,岂非坏了大事?还是派人去丞相府走一趟较为保险。”
  寇蓉道:“是。”
  深夜,甘露殿内殿的龙榻上,平躺的慕容泓悄无声息地睁开眼,看着帐顶朦朦胧胧的刺绣图案半晌,慢慢侧过脸,看向睡在墙角地铺上的长安。
  她背对着他这边面向墙里。
  他知道她又有心事了。
  这奴才一直与他一同用膳,吃得好,饭量也不小,然那背影却依然是窄瘦的一条。
  都说心宽体胖,心事重烦恼多的人是不容易长肉的。这奴才跟着他整天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活得已是辛苦,他又何必再给她多添烦恼呢?
  反正是一些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不可理喻的感觉,放下不想也就是了。
  如是想着,他翻个身,琢磨着前朝那点事,慢慢睡去了。
  次日一早,雨停了,天却依然阴沉。
  慕容泓收拾好了准备去上朝,长安也准备回东寓所去了,不料慕容泓到了殿门口却突然点名让长安随行。
  长安与褚翔两个在宣政殿后唠了小半个时辰的嗑,慕容泓和郭晴林便出来了。
  四人走到去长乐宫和梅渚的分叉口,慕容泓忽然停下脚步问褚翔:“梅渚里的莲花开了吗?”
  褚翔:“……属下不知。”
  慕容泓看郭晴林。
  郭晴林道:“回陛下,在梅渚的东头,雪浪亭那边,有一小片睡莲已经开花了。”
  “甚好。”慕容泓将手中的玉如意递给郭晴林,道“你先回长乐宫。”言讫,自己带着褚翔和长安往梅渚去了。
  登上雪浪亭,果见粼粼碧波间盛开了一小片睡莲,油绿的叶子衬着那些深红浅白的水灵花朵,说不出的好看。
  长安殷勤地用袖子将亭中的美人靠擦干净,请慕容泓坐下赏莲。
  慕容泓不坐,道:“长安,那日在明义殿你与钟羡比试,朕见你似乎颇懂诗词,你可会背关于莲的诗词?”
  长安腆着脸问:“若是奴才会背,有赏吗?”
  “你想要什么赏?”慕容泓侧过脸瞥她。
  长安用拇指抵在食指指腹,示意道:“就赏奴才一个小小的恩典好不好?”
  慕容泓回过头去重新看着睡莲,负起双手道:“那要看你背得好不好了。”
  长安略想了想,念了一首苏东坡的《永遇乐》。
  慕容泓听后,默了半晌,方给出三字点评:“伤感了。”
  长安一本正经道:“要不伤感的还不简单?陛下您听着啊。大明湖,明湖大,大明湖上有荷花,荷花顶上有蛤蟆,一戳一蹦跶。”
  慕容泓:“……”
  那边褚翔却忍不住背过身去哧哧地笑了起来。
  “死奴才!”慕容泓唇角弯了弯,到底还是绷住了没笑。
  湖面上忽然星星点点地起了涟漪。
  “陛下,下雨了。”褚翔道。
  “嗯,你回去取伞吧。”慕容泓看着湖面道。
  褚翔转身欲走,想了想又回过来道:“陛下,要不让长安去取,属下在这里保护您。”
  “你去取,朕有话要对长安说。”慕容泓抬眼望一眼湖对岸,“若这么一会儿朕都不得安全,这宫中便该大整顿了。”
  褚翔想了想,也觉自己有些过于紧张,于是便道:“那属下去去就来。”
  褚翔离开后,慕容泓看着湖面上越来越多的涟漪,那层层交叠难分彼此的波纹,就像他那道不明说不清的心绪一般,令人烦乱。
  他努力摒弃心中杂念,将目光重新投于那片纯净的睡莲之上,静静道:“听兄长说,朕的母亲很爱莲花。朕不记得她的模样,每次看着这睡莲,倒似依稀能想象出她的模样一般。”
  长安不想在这个时候打岔,便安静地听他说。
  “朕的母亲早逝,君行的母亲早逝。每每回想起这些,就仿佛,被我慕容家的男子爱上的女人,都不会长命一般。”慕容泓说到此处,顿了顿,低声道“所以,朕这一生,或许不会去爱任何人。”
  长安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却又为他这般善解人意而觉得有些伤感和愧疚,遂轻声道:“陛下,您这样想是对的。自古帝王无心君王无情,无心无情,您的理智才不会被您的感情所迷惑,才能永远都做出最正确的判断。情深不寿,您既然是万岁,理当做到无情。”
  慕容泓侧过脸看着她,长安讨好地笑,道:“您放心,奴才会尽职尽责,时刻提醒您的。”
  “哼!”明明是自己做的决定,慕容泓不知此刻自己心里为何那样不甘,直想把这没心没肺的奴才痛骂一顿才能解恨。
  长安见状,赶紧过去把美人靠又擦一遍,狗腿道:“陛下,您站了这么久,定然累了吧?不如坐下休息一会儿,奴才再给您多背几首有趣的诗好不好?”
  慕容泓看着她长眸晶亮一脸小意,就像一只正卖力地讨主人欢心的小兽一般,可爱又可怜。他心中不免喟叹一声,想,罢了,就让这奴才这样陪着他也好。
  雨势渐大,一名宫女拿着伞一路小跑到亭下,向慕容泓行礼道:“陛下,褚大人让奴婢来给您送伞。”
  “他人呢?”慕容泓问。
  那宫女道:“奴婢在半路遇见的褚大人,他只叫奴婢来给您送伞,旁的没说,自己就急匆匆地走了。”
  因那宫女浑身被雨淋湿,头发贴在脸颊上看不大清容貌,长安便走到亭前去仔细瞧了瞧。见她委实眼生,她问:“你是哪个宫的宫女?”
  “奴婢是……”那宫女话说一半,突然暴起,一伞柄抽在长安头上,将长安打得跌倒在亭栏上,险些翻进湖中。她自己冲着慕容泓就过去了。
  长安猝不及防被她抽得头上剧痛脑中嗡嗡直响,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这宫女好大的手劲,必然会武,断不能让她接近慕容泓!
  是以站稳身子之后,她几乎本能冲上前去,从后面一把扯住那宫女的头发,同时对退到亭角的慕容泓大叫:“陛下快跑!”
  第220章 最后一次任性
  慕容泓自然也看出来那宫女懂武了,若是寻常宫女,那一下怎能将长安差点打落湖去。是以见长安扯住了她的头发阻住了她的步伐,他立刻跑下亭去,向长乐宫那边疾奔。
  他心里清楚,两个不会武的人对上一个会武的,根本没有胜算,他必须保住自己的命。慕容家老宅门上刻着象征着百子千孙的石榴图案,而如今,却人丁凋零得只剩他一人了。
  大雨瞬间就将他浇得湿透,原本轻软的衣裳紧紧地贴在身上,他感觉自己从未这般仓惶狼狈过。
  长安揪住了那宫女的头发,却不敢把袖中的小刀拔出来自卫。这宫女现在手里没有利器,想杀她没那么容易,只要慕容泓逃得足够远了,她便是跳湖也能逃生,她会游泳。而一旦把小刀拿出来又被这宫女夺去的话,她可就真的危险了。
  那宫女见慕容泓逃了,心中大急,也不回身,向后狠狠一肘击在长安的胃腹部。
  长安先是觉着胃部一阵紧缩,本能地弯下腰去,然后才觉出痛来。若非早上还未吃东西,光这一下就能让她吐出来。
  但她不但没放手,反而因被打而激发了反抗的烈性,将那宫女头发狠狠往后扯去。
  宫女被她扯得头皮剧痛,反手抓住她的手腕一边试图把头发从她手中扯出来一边回过身,一脚踢在长安的小腿上。
  长安极痛之下一分神,宫女趁机从她手中抢过自己的头发,无心与她计较,转身就去追慕容泓。
  从长安抓住这宫女的头发到她挣脱不过瞬间,慕容泓自然还未跑远。
  长安见状,忍着痛扑上前想再次抓她头发,不料被踢的那条腿痛得完全不能着力。她重心不稳之下自己扑倒在地,却依然眼疾手快地伸手勾住了宫女的脚踝,进而抱住了宫女的小腿,正准备凑过脸去咬她一口,那宫女也怒了。
  刺杀这种事若是一击不中,便再无成功的可能。她被长安耽搁的时间虽不算长,却足以让她功败垂成。念至此,宫女眸中闪过一丝狠厉,杀意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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