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节

  “我就知道你会反咬一口,既然你敢做下此事,自然是打定了就算被我发现,我也没办法证明这只瓷瓶是你放进去的主意,只可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嘉言本来就是跪在地上的,当即朝慕容泓道“陛下,机缘巧合,因想着再有一个月便要过年了,奴婢便找人将茶室所有漆面斑驳的家具重新刷了遍漆。这只斗柜今天早上刚刷过漆,至今还未全干,奴婢打开斗柜发现这只瓶子时,因为袖子碰到柜门,便沾上了少许红漆。”
  说到此处,她抬起袖子让众人观看,那袖子下端果然沾了些微红色。
  “奴婢反复试过了,除非知道柜子上漆面未干故意捋起袖子去开柜门,袖子才能沾不上漆,若以寻常的姿势去开柜门,袖子上是一定会沾上漆的。茶室里今日当差的所有人的袖子奴婢都检查过了,并无任何人的袖子上有漆。但将这只瓷瓶放进柜中的那人,因心怀鬼胎意在栽赃,心虚之下十有八九没工夫注意这些细节,她的袖子上,必定也沾上了漆。怿心,既然你否认这只瓶子是你放在茶室值夜房的斗柜中的,那你自然也没什么理由去开那只斗柜了。你敢把你的袖子抬起来给大家看看,以证清白吗?”嘉言挑衅而笃定地看向怿心。
  怿心想起自己当时慌里慌张的的确没在意那斗柜上的漆是不是新刷的,被嘉言这样一逼,顿时脸白如纸汗如泉涌,浑身一软,瘫坐在地上。
  见她如此,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正好站在她身边的长福上去拉起她的胳膊抬起她的袖子,众人一看,干干净净,并无漆色。
  怿心本来心如死灰,见众人反应不对,自己侧首往袖子上一看,目光定住。
  嘉言解恨道:“怿心,虽说无巧不成书,但世上还真没有那么多凑巧的事。恰好你今天去栽赃陷害我,茶室的柜子恰好今天刷漆未干沾到了你袖子上让你留下把柄?茶室的柜子今天根本没刷漆,我袖子上的,也不过是胭脂而已。不过是我发现了这只瓶子,怀疑是你放的,苦无证据证明,才出此下策诈你一诈。谁知,还真是你放的。”
  慕容泓闻言,笑了起来,道:“嘉言,想不到你还是这般人才。”
  嘉言叩首道:“回陛下,奴婢自知愚钝,不过是吃一堑长一智,在她身上吃过的亏太多,如今知道提防了而已。”
  慕容泓道:“甚好,从今日起,便由你取代她的甘露殿侍女总管之位。”
  嘉言谢恩。
  慕容泓又对钟慕白道:“钟太尉,朕知道你关心端王,这掖庭局前几桩案子办得也委实不合朕意。此番这怿心就交由你带去廷尉府审讯吧。太后与诸位大人可有异议?”
  此情此景之下,谁能有异议?
  钟慕白拱手领命:“臣遵旨。”
  慕容泓面露疲色,王咎最是乖觉,见状拱手道:“既然凶犯已然归案,陛下病体未愈又劳累了一上午,是该好好歇着了,臣等告退。”
  慕容泓颔首,包括太后在内的众人便陆续退出了甘露殿。
  郭晴林负责送客,长安扶着慕容泓回到内殿。
  见无人在左右了,慕容泓瞟着长安道:“你怎么知道糕点里被下了毒?”
  长安笑得狡黠:“陛下何必明知故问?您今日有此一举,不就是在等人动手么?更何况,奴才火眼金睛,亲眼看到那人下手的。”
  “那你竟不吱声,万一真的毒死了端王如何是好?”慕容泓板着脸道。
  “端王若死,您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太后应当没这么好心吧?”长安道。
  慕容泓瞪她一眼,在软榻上坐下,问:“若你在紫宸门没遇上钟羡,你准备如何?”
  长安不假思索:“那就会变成,我托人捎了一块糕点给钟羡。”
  “为什么一定要搭上钟羡?”慕容泓不解。
  “因为怿心喜欢钟羡呀,奴才想钓她,自然只有以钟羡为饵。不过这次嘉言的表现,还真是出乎奴才的预料。”长安将爱鱼抱在怀里一边摸一边若有所思道。
  出了宫门,钟羡看着前头被卫士押着的怿心,问钟慕白:“爹,她会怎样?”
  钟慕白正要上马,闻言有些诧异地看了钟羡一眼,不答反问:“你为何关心?”
  钟羡扶着马鞍,低眉道:“不为什么,随口一问罢了。爹,我先回府了。”
  钟慕白看着钟羡策马远去的背影,总觉着他们父子间的隔阂,似乎越来越深了。但,有些事情,即便是父子,也难坦言相告。
  钟羡回到秋暝居自己房里,在书桌后默默坐了片刻,脸微侧,看向桌上那方手帕,手帕里包着长安给他的那块万寿饼。
  他将万寿饼从手帕中取出,盯着看了一会儿后,低头轻轻地咬了一口。
  不管是宫里还是宫外,主人的恶念和错漏十有八九都由奴仆去付出代价,而宫里比之宫外只会愈加凶险。今天若无怿心的栽赃之举,最后结果会是怎样?
  有父亲在,端王被下毒一事定然不会不了了之,势成僵局之后,最可能的结局便是各打五十大板,所有有嫌疑的人都抓起来拷问一番,谁能撑到最后,谁就是无辜的。至于有多少人能撑到最后,撑到最后的是不是真无辜,又有谁知道呢?
  所以,做奴才的,为了自保,偶尔口是心非,偶尔两面三刀,偶尔……偶尔虚情假意,是不是,也是可以被原谅的?
  第191章 猪舌
  是夜,长信宫万寿殿。
  慕容瑛卸了钗环坐在镜前,寇蓉站在她身后为她揉肩。
  “太后,瞧您现在的气色,真是一天比一天好了,这白露到底是有些本事的。”寇蓉看着镜中慕容瑛那张容光焕发的脸,心中暗暗生疑。
  按理说,今日没能借下毒之事除掉深得陛下欢心的长安,还损失了一个怿心,甚至在甘露殿太后还被钟慕白给顶撞了,她此刻应该心情很差才对,怎么看起来不但若无其事,心情似乎还不错?
  “想在哀家身边混饭吃,自然得有真本事。”慕容瑛偏了偏首,对自己现在的状态也甚为满意。
  寇蓉犹豫道:“太后,奴婢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直言无妨。”
  “奴婢怎么觉着,今日的陛下有些咄咄逼人的,和往日大不相同呢?”寇蓉道。
  慕容瑛伸手抚了下自己的鬓角,不以为意道:“他是皇帝,在这个位置上越久,他就会越像个真正的皇帝。改变只是早晚的事,没什么好奇怪的。”
  次日上午,无嚣来到甘露殿时,慕容泓正与长安一起逗爱鱼。见无嚣来了,慕容泓对长安道:“把爱鱼抱出去吧。”
  长安抱着爱鱼来到外殿,忽想起逗猫棒落在猫爬架上了,便又折回去取。走到内殿门口时,却听里头无嚣对慕容泓道:“陛下不该与奴才如此嬉戏。岂不闻,为人君者,亲贤臣而远小人,则国运昌隆也;亲小人而远贤臣,则国运倾颓也。此乃先贤留下的警世名言,望陛下能谨记。”
  长安:擦!死秃驴,居然背地里给姐穿小鞋!
  慕容泓有些兴致勃勃道:“朕知道了。禅师,你说得果然没错,朕是皇帝,就算还未亲政,只要占住理,便强横些他们也不敢造次。昨日朕……”
  无嚣叹气,道:“昨日之事,贫僧已经听说了。贫僧想说的是,遇见这等事,您不应该强横。好在后来抓住了真正的投毒之人,如若不然,您的强横只会让人觉着您是心虚。陛下您是一国之君,您的身份注定您只需轻言细语,传到臣民耳边就是惊雷之声,所以您的强横是很珍贵的,不是与朝臣在大事上有不可调和的争议,您都不该动用您的强横。譬如昨天,您不可能真的撤了丞相的职,又何必说出那等不想见他的话呢?若是让人发现您的强横是能轻易释出和收回的,久而久之,您的强横就会如砖缝中的苔藓一般,看着碍眼,但却无人在意了……”
  “安哥。”
  长安听壁角正听得入神,肩上忽被人拍了下。她惊了一跳,回身一看,是长福。
  “什么事?”她跟着长福远离了内殿门口,问。
  “你的东西四合库给送来了。”长福指了指殿外廊下的那个包袱道。
  长安将爱鱼给长福抱着,拎着包袱就走了。
  顶着寒风来到茶室门外,长安将嘉容唤出来,把包袱往她怀里一塞。
  “这是什么?”嘉容捧着包袱呆呆地问。
  “马上要过年了,这是送你的年礼。”长安负着双手道。
  嘉容闻言,蹲下身子将包袱放在雪地里,打开一看,非金非玉却做工精巧的各色耳坠头花,雕刻精致的黄铜手炉,几册话本子,还有种类繁多的各色吃食。翻着翻着,竟然还翻出来一叠肚兜。嘉容瞬间红了脸。
  “怎么了?不喜欢?”长安问。
  嘉容赶紧把包袱系起来,站起身有些腼腆道:“喜欢。只是……你送我这么多东西,我却没东西可以送你,觉得受之有愧。”
  “谁说你没东西送我?来,亲一下就当你送我的年礼了。”长安偏过头指着自己的脸颊道。
  嘉容羞窘起来,僵了半天,将包袱还给长安道:“那你还是把它拿回去吧。”
  长安不接,只伸手捂着胸口一脸痛苦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不行了,我的心好痛!”说完眼睛一闭往前就倒。
  “哎,长安,你怎么了?”嘉容慌了,忙撇了包袱一把扶住长安。
  长安借着倒在她肩上的机会飞快地昂起头来在她脸颊上啵了一下,一边往甘露殿那边溜一边笑道:“这就算你送我的年礼啦,哈哈哈哈哈……”
  嘉容捂着被她亲过之处,看着长安溜走的背影又羞又气地跺脚控诉:“你、你讨厌!”
  长安回到甘露殿,无嚣还在内殿。她从长福手里抱过爱鱼,想起那秃驴竟敢给她上眼药,心中一阵不忿,遂拉过长福对他耳语一番。
  长福听完,瞠目道:“安哥,这、这不妥当吧?”
  “我叫你去你就去。”长安道。
  “可广膳房的人也未必敢听我的这么做啊。这也太缺德了。”长福嘀咕道。
  “嘿,你个死奴才!敢说我缺德?”长安抬起一脚作势要踹他,问“你到底去不去?”
  “好好好,我去,我去还不成吗?”长福看一眼外头的冰天雪地,苦着脸出门了。
  午膳前,无嚣走了,慕容泓唤长安去内殿。
  长安到内殿时,慕容泓正坐在书桌后,手里拿着一张纸。
  长安离他五丈远。
  “过来。”慕容泓眉眼不抬道。
  长安朝他那边挪一步。
  慕容泓等了一会儿,抬眸一看,长安还在原地。
  “怎么了?”慕容泓问。
  长安慢吞吞道:“为君者,亲贤臣而远小人,方能国运昌隆。奴才自忖怎么也算不得贤臣,只能离陛下远些。”
  慕容泓愣了一刹,又好气又好笑,道:“死奴才,听朕的壁角不说,还拿上乔了。既然如此,在殿内终究还是离朕太近了些,站到外头雪地里去吧。”
  长安闻言,忙一溜烟地跑到慕容泓身边,腆着脸道:“奴才虽是算不得贤臣,怎么说也算不得小人吧,是故还是能离陛下近些的。”
  慕容泓懒得与她磨嘴皮子,将手中那张纸递给她道:“赢烨回信了。”
  “赢烨的信?”两人都没什么‘偷看人家夫妻间通信的行为是不对的’这种觉悟,长安当即便也展开信纸一看,纸上只两个拳头大小的字——等我!
  “哇!听闻赢烨是平民出身,怎么字写得这么好!看看,龙飞凤舞铁画银钩,力透纸背入木三分,那股子一方雄主的阳刚霸气与铁血柔情简直……”
  长安正喋喋不休,眼角余光忽瞄到慕容泓靠在椅背上目光兴味地看着她。
  她马上闭上嘴,清了清嗓子道:“陛下,这封信要给嘉容吗?”
  “你若着实喜欢,留着也无妨。”慕容泓道。
  长安腹诽:小瘦鸡又阴阳怪气。
  “又不是什么御笔亲书,留着也卖不了好价钱,奴才不要。”长安一边说一边瞄慕容泓一眼,见后者正以一种戏谑的目光看着她,她忙道‘奴才现在就把这封信给嘉容送去。”
  嘉容看到那封信就开始掉金豆子。
  “这是赢烨的字吗?”长安问。
  嘉容点头:“是他的字。”她将信捂在心口,一边哭一边喃喃道:“我会等你的,哪怕要耗上一辈子,我也一定会等你的。”
  长安汗毛一竖,转身就走。想想她也是有病,天天来吃嘉容和赢烨的狗粮做什么?难不成还指望‘狂吃狗粮三百碗,不会生产也会撒’?呸,跟谁撒?
  还未走到甘露殿前,远远就见无嚣提着只食盒去甘露殿了。
  长安心中一紧:哎呀,这个老秃驴八成是发现了菜里的乾坤,告御状来了。她现在回去岂不正撞枪口上?不行,她得躲躲。
  回身刚溜了两步,她又停下。不行啊,她若躲了,长福和给这秃驴准备午饭的厨子必受牵连。若自己犯下的事让别人去背锅,以后她还能如何服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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