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节

  “那可不行,这样美味的御膳要是被奴才吃了,那可真是牛嚼牡丹,是要折寿的。再来陛下。”长安道。
  这两人都是人精,知道猜拳的关键就是要从对方的眼睛里寻找端倪。然而长安很快发现不对,慕容泓眼睛生得太美,而且他对自己的这一优势非常清楚。本来输过两次之后,长安已经用非人的意志力勉强扛住了他的美色诱惑,可是,特么的他居然不要脸地冲她放电!
  猜拳的最后结果自然不言而喻,一碗粥都进了长安的肚子。
  看着慕容泓一脸“跟朕斗,你还嫩了点”的得意表情,长安好不郁卒,但为他身体着想,还是要选择原谅他。
  她取出钟羡给她的纸包,拿出一颗菊花糖递给慕容泓,道:“陛下,您先吃着吧,奴才再去给您盛一碗粥来。”
  慕容泓端详着那颗糖,似笑非笑道:“想不到,你还真把钟羡给拿下了。”
  长安听他阴阳怪气的,无奈回头道:“奴才是把他娘给拿下了。”
  慕容泓:“……”
  这时外头来报无嚣来了。
  长安听了,不免又庆幸方才那碗粥慕容泓没吃,否则的话,只怕待会儿又得吐出来。
  无嚣进了内殿,向慕容泓行佛礼。慕容泓命人给他赐座,道:“禅师,朕最近恐怕没这个心力向你请教治国之道了。禅师若不介意,可否念个《清心咒》给朕听?”
  无嚣应了,当即坐在榻前念起《清心咒》来。
  长安刚打发了长禄再去广膳房传一碗粥来,太后一行却又进了紫宸门。
  听闻慕容瑛来了,刚刚躺下的慕容泓挣扎着要坐起来,慕容瑛正好踏进内殿,见状忙上前按住他道:“陛下,你身子不好,就别多礼了。”
  慕容泓道:“外头还下着雨,姑母怎么就来了?”
  “哀家也不想打扰你静养,这不是听闻昨天你又突然发病,哀家担心是底下人伺候不好,这才过来看看。”慕容瑛在榻沿坐下道。
  “与底下人无关,是朱国祯那逆贼实是可恨!咳咳!”说到此处,慕容泓又咳嗽起来。
  慕容瑛忙安抚他道:“你别动气,身子要紧。臣下叛乱这种事,历朝历代都是层出不穷,也不单是我大龑国运不顺。放心,丞相太尉他们定能商议出一个万全之策来。”
  慕容泓点点头。
  慕容瑛这才将目光转移到一旁的无嚣身上。
  她是经过大风大浪的,自然不会被无嚣的相貌吓到,只问慕容泓:“这位是……”
  慕容泓道:“姑母,记得您曾说前朝大儒傅月樵被萧皇后杀掉了,但其实傅先生并没有死。这位无嚣禅师,就是劫后余生的傅先生。”
  “哦?”慕容瑛打量着无嚣,目露猜疑。
  “傅月樵曾给东秦的废太子当过讲官,哀家也曾在宫中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这位无嚣禅师容貌损毁至此,陛下如何确定他就是傅月樵?”慕容瑛问。
  慕容泓道:“无嚣禅师是钟羡给朕请来的,朕向他请教过治国之道。禅师博古通今学识渊博,便不是傅月樵,也是经世之才,他的身份,朕其实是无所谓的。”
  慕容瑛不赞成道:“陛下任人唯贤没有错,但如果他承认是傅月樵,其实不是,这就是欺君之罪,轻忽不得。”她转过脸看着无嚣,问:“无嚣禅师,哀家在这里替陛下问你一句,你究竟是不是傅月樵?如不是也无妨,你也听到了,陛下用人不问出身,但问才华。”
  无嚣道:“阿弥陀佛。入宫伴驾本非贫僧所愿,诚如太后所言,贫僧之皮囊损毁至此,无论贫僧自陈出家前是何身份,只怕太后与陛下都是无法验证的。既如此,还请陛下让贫僧回天清寺去吧。”
  “哎,禅师……”
  慕容泓刚想说话,慕容瑛倒笑了起来,道:“禅师乃出家之人,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普度众生为己任,又岂可因哀家一言半语的怀疑,就置陛下与天下苍生于不顾呢?”
  无嚣道:“陛下乃一国之君,手下能臣干将不计其数。贫僧避世已久,实不敢托大。”
  慕容瑛道:“若禅师真是傅月樵,便十个能臣,也抵不上你一个。啊,对了,哀家记得东秦的废太子,也就是后来的英王,他面上似有一痣,是长在左颊还是右颊,哀家倒是记不太清了。”
  无嚣不紧不慢道:“太后恐怕真的是记差了,英王面上并无痣。倒是那个总与他形影不离,后来害他丢了太子位的小太监合欢有一痣,但不是生在脸上,而是生在左耳的耳垂上。”
  慕容瑛闻言,转过脸对慕容泓笑道:“恭贺陛下喜得良才。”
  慕容泓迷惑,问:“姑母何出此言?”
  慕容瑛道:“你有所不知,东秦文惠帝驾崩后,萧国舅为确保他外甥皇位稳固,曾率兵血洗英王府,满府老幼无一生还。是以,这世上,除了曾当过他讲官的傅月樵之外,再不会有人对英王及其内宠的相貌如此了解。无嚣禅师确是傅月樵无疑。”
  第150章 洗手作羹汤
  “钟太尉请留步!”丞相府议政堂前,赵枢疾步追上钟慕白。
  钟慕白回身:“丞相大人还有何见教?”
  “我就想知道,你为何固执己见力排众议,坚决反对对云州用兵?朱国祯他反了,这件事如不处理妥当……”
  赵枢话说一半,钟慕白抬手制止了他。
  他看着强压怒气的赵枢道:“赵丞相,此事的厉害关系你们在廷议上已经阐述得够清楚了,我也听得很明白了。论嘴皮子,我自是比不过你手下那些文臣,但打仗,我比你手下那些只会纸上谈兵的文臣在行,就不劳你赵丞相赐教了。”说罢,敷衍地作了个平级礼,转身就走。
  “钟太尉!”赵枢厉声道,“陛下现在卧病在床,我等身为人臣,理应为他分忧。如今杀一儆百的机会就在面前,钟太尉却视而不见,该不是为了保存实力伺机而为,志在挟天子以令诸侯吧?”
  钟慕白头也不回,只道:“赵丞相不必言语相激,你该知道,到了我们这个岁数,早就过了容易冲动的年纪了。”
  赵枢咬牙切齿地看着钟慕白消失在照壁处的身影,对一旁的金福山道:“备车!我要进宫!”钟慕白,你以为你不同意出兵,这仗就打不成了么?我倒要看看,如果慕容泓下令出兵,你是不是也要公然抗旨?
  “……有道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一个教书的尚且如此,咱们陛下就更应如此了。杂家知道,能进广膳房当厨子,你们这些人都是百里挑一身怀绝技的,但是,不管你身怀什么绝技,做出来的东西陛下不爱吃,那就屁都不是。你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那就是照料好陛下的一日三餐。但眼下是什么情况?哪怕是一碗粥,你们都做得让陛下看都不想看一眼,就更别提吃了。人除了会病死,也是会饿死的。上次陛下病危,下令如他驾崩,整个太医院为他殉葬,如今陛下吃不下饭,若他有个三长两短,你说你们这些人能幸免于难么?都长点心吧,别以为陛下不重口腹之欲是好伺候,那是你们无能!无能知道么?……”
  广膳房厨间,长安一边啃着苹果一边口沫横飞地教训御厨们。虽然御厨们地位不高,被骂也就被骂了,可膳监膳正这些有品级的太监,到了长安面前一样不敢吱声。在宫里,谁得上位者的恩宠多,谁嗓门就大,嫔妃间是如此,他们这些奴才间,也是如此。
  “……做得再好,能入陛下肚子的那才叫点心,若入不了,那你们就是废物点心!我说你们记住了没有……”
  “安、安公公……”长安抖威风抖得正爽,旁边一个负责配菜的太监忽抖抖索索地唤道。
  长安斜眸过去,问:“什么事?”
  “您看虾肉剁成这样,行了么?”太监问。
  长安走过去,用刀从砧板上挑起一点虾泥仔细看了看,骂道:“陛下不吃荤腥你们不知道啊?”
  太监懵了:“……可、可这是您让剁的啊。”
  长安上去照他脑袋上就是一下,道:“我说你们特么的脑子里灌得都是浆糊是不是?陛下不吃荤腥你们就干看着?一个少年,本就体虚羸弱,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吃荤腥能好么?你们该做的不是把荤腥从御膳中挑出来,而是要做到让陛下入口而不知,这才是你们的职责。如果陛下愿意吃虾,我让你们剁成泥做什么?既然让你们剁成泥,你们就要剁到入口即化查无此物,明白么?继续剁!”
  “是,是!”那太监忙又操起双刀剁了起来。
  另一头,山楂糕做好了,厨子将它切成块端来给长安过目。
  长安拈了一块尝了尝,这年头没有打浆机,这山楂糕自然不会如她上辈子吃的那般细腻,但胜在原汁原味。
  “记住,以后做糕点不要太甜。甜度不够有办法补救,若是太甜了,那就没办法补救了。还有就是,你们也知道陛下挑剔,呈上去的御膳除了色香味要保证之外,必须开动脑筋琢磨一下造型。比如这个山楂糕,这么方方正正愣头愣脑的一大盘,谁看了能有食欲?”
  长安来到桌旁,吩咐左右:“拿个白色的瓷盘来。”眼一抬看到桌上的果篮里有石榴和柠檬,又道:“去,剥些石榴籽来,把柠檬洗净,皮切成细丝圈,果肉挤成汁,待会儿加到虾仁鸡蛋羹里去腥。”
  众人照办。
  长安将山楂糕切成细条,在盘子中间放了一小段翠绿的茭白壳,然后取了五六根山楂条靠着茭白壳搭了个造型,再将橙黄清新的柠檬丝圈轻轻罩在山楂条上,道:“拿蜂蜜来。”
  旁人忙拿来一罐刚进贡上来的桂花蜜。长安舀了三分之一汤匙的蜜,抹在山楂旁边的盘子上,然后再在周围撒上晶莹剔透的石榴籽,一份色彩亮丽别出新意的点心就算装好盘了。
  长安扫视一眼周围目瞪口呆的厨子和杂役们,道:“没错,这整个盘子里,陛下或许就吃那么一两条山楂糕,但你们就得做到如此。山楂糕营养丰富消食健胃,对陛下大有裨益,但其味偏酸,所以配上蜂蜜,这叫考虑周到。而茭白壳柠檬皮和石榴籽纯粹是为了让陛下赏心悦目,这叫心意拳拳。你们不像杂家,可以竟日陪在陛下身边讨他欢心,你们和陛下之间唯一的联系不过就是御膳而已。御膳是死物,是不能为你们说好话的。你们所要做的,就是要让呈上去的御膳活过来,让御膳能为你们在陛下面前说好话,让陛下知道你们是用心为他做饭的,而不是像烧猪食一般光用手而已,明白了么?”
  “是,奴才们受教了,多谢安公公提点。”众人道。
  “杂家也不是闲得无聊特意跑来找你们麻烦,主要是你们用心了,杂家也能省点心。”长安一边洗手一边想:要不是你们这帮废物不给力,姐我岂会竟日生活在哄巨婴吃饭的水深火热之中?等着吧,小病鸡一日不乖乖吃饭,你们就一日别想有安生日子过!
  两刻之后,长安带着拎着食盒的送膳宫女,负着双手优哉游哉地回到了长乐宫。
  一进甘露殿,长安立马收起了趾高气昂的模样,将山楂糕和虾仁鸡蛋羹从食盒里拿出来,凑到榻前狗腿道:“陛下,该用膳了。”
  因着多虑伤身,慕容泓这两天连书都不看了,就在榻上躺着养精蓄锐。可长安不在,他实在是闲得发慌。
  “去哪儿了?”长安将他扶起来靠在迎枕上,打水来给他净手的时候,他问。
  长安一边擦着他骨节清秀的手指一边道:“广膳房这帮子御厨真是太不像话了,做出来的御膳没一样是您想吃的,少不得奴才要去提点他们两句。”
  “庖厨里的事你也懂?”
  “那当然,奴才是什么人?奴才可是上天……”长安正要自夸,想起那日夜间的遭遇,便抬头看了慕容泓一眼。
  慕容泓一双眼果然正秋水横波般瞟着她。
  长安讪笑,道:“奴才可是上天派来伺候您的。最近看您龙体抱恙饮食不进,奴才真是日夜难安黔驴技穷,穷则思变变则思通。原本奴才对这做菜的事也是一窍不通,可入了广膳房,奴才心里想着您,嘿,您猜怎么着?那真是思如泉涌有如神助啊!奴才算是发现了,您就是奴才的精神支柱力量之源,只要有您在,奴才的灵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油嘴滑舌。对着钟羡,这样的话你也没少说吧。”慕容泓垂眸看着自己的手,不咸不淡道。
  长安:“……陛下,您老提钟羡做什么?他怎么能与您相提并论呢?奴才接近他也不过因为看他是个可用之才,提前为陛下您探查他的弱点而已。”
  “可有收获?”
  长安得意:“那是当然。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奴才已经发现,钟羡此人只有一处死穴,那就是情义二字。不管他有多么的善文能武架海擎天,只要他的亲眷好友一日没有死绝,陛下您就有的是法子拿捏他。”
  慕容泓眯起眼看着长安,道:“朕真是替钟羡不值啊,瞧他将钟夫人亲手做的糕点都送给你吃,显然是将你这奴才当朋友了。岂料你这奴才这般薄情寡义,一转身就把他给卖了。真是可怜,可叹呐。”
  长安不以为然道:“奴才一早就说过了,奴才是太监,太监是伺候皇帝的。所以奴才即便有情有义,也只会对陛下您有情有义。至于其他人,不管他是谁,奴才与他只有逢场作戏,没有真情实意。”
  慕容泓看着她。
  长安也坦然地与其对视着。
  良久,慕容泓唇角微微一勾,眼神温软下来,道:“让朕瞧瞧你的成果。但愿你这奴才的手艺,能与你的嘴皮子一般无人能敌。”
  “无人能敌不敢当,只要陛下您能赏脸吃个一口半口的,奴才就谢天谢地谢祖宗了。”长安殷勤地先把山楂糕端来榻前。
  慕容泓垂眸一看那盘里,眼珠子居然就定住了。
  长安看看他,再看看盘里,不明白到底什么东西犯了他的忌讳。
  慕容泓凝滞的表情并未持续太长时间,闭了闭眼也就过去了。他伸指拈起一条山楂糕,咬了一小口,又沾了点蜜,再咬一口。
  长安期待地看着他。
  “味道一般,不过入眼挺好看的,不错。”慕容泓点评。
  长安笑道:“许御医说了,不管是饮食好还是心情好,都有助于您恢复。”
  她又将那碗虾仁鸡蛋羹端过来,道:“山楂糕奴才不过就装了装盘而已,这碗羹,才是奴才亲手做的,陛下您尝尝?”
  慕容泓瞥了一眼,见浓稠的一碗汤,卖相不怎么好,便皱了皱眉。
  长安搅拌着羹汤道:“陛下,您别看它其貌不扬,可是它营养丰富啊,最关键的是容易克化。而且它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呢,叫做芳草萋萋鹦鹉洲。看在是奴才亲自下厨的份上,您就尝一口好不好?”她递了一匙汤到慕容泓唇边。
  慕容泓见她眼巴巴地看着他,颇有些盛情难却,也就勉为其难地张嘴喝下了。
  味道倒是鲜美,不过鲜美中似乎有些让他排斥的东西。只可惜这羹汤里的食材都切得极细,入口一抿就没了,他一时间未能品出那股让他不太适应的味道到底是什么味道。
  长安却不给他机会细想,紧接又是一匙汤递到他唇边,口中问道:“陛下,你知道这碗汤为何叫这个名字么?”
  那汤匙离慕容泓的唇极近,他若不喝了,一张嘴就会将它碰翻。于是他只得先将汤喝了,这才问道:“为何?”
  “您看这蛋清打出来的蛋花,洁白细腻,多像阳光下的沙洲啊。而碧绿鲜亮的海菜像不像沙洲上的萋萋芳草呢?陛下,海菜还有一个别称,您知道叫什么吗?”长安故技重施,一边问一边又递了一匙汤在慕容泓唇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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