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难道是她想毒杀慕容泓的目的暴露了?
  眼看这天就要黑了,宫苑里头人又少,身后那人肯定想跟踪自己到一个僻静之处,然后再将自己杀死。没错,一定是这样。
  嘉容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到,顿时惊慌失措起来,六神无主中只一个念头分外清晰,那就是——有危险,找安哥!
  “来人!救命啊!救命!”极度的被害恐惧中,她掉转头,一边慌不择路地乱跑一边大叫。
  身后那宫女:“……”这嘉容怎么这么奇葩?如她这般大叫很容易引来人,那她还跟不跟?
  可上头要她盯住这嘉容,看她与什么人接触,不跟怕是不行。
  她默不作声地继续跟在嘉容后面。
  跟了没一会儿,迎面走来两名太监,这会儿嘉容也顾不得避嫌了,连忙冲上去揪住其中一人的袖子,边哭边指着后头说有人跟踪她想害她。
  这长乐宫的太监大多还年轻得很,没来得及被宫中争权夺利的氛围污染,故而其中大部分人心地还算单纯干净。再加上禁不住嘉容美貌的杀伤力,这俩太监很快便半信半疑地往她来路上查看去了。
  嘉容心中怕得要死,只想尽快见到长安,也不等那俩太监查看结果如何,回转身跌跌撞撞地跑了。
  跟踪她的宫女见状,知道自己此番任务是很难完成了,心中暗恨。见俩太监过来询问,她冷笑道:“跟踪她?这路是她家开的不成?只有她能走,旁人走就是跟踪她?”
  俩太监回头一看,嘉容却已不在原地。他们自讨了个没趣,也就不管这事了。
  东寓所长安房里,长安喝了一天的药,烧已然退了,虽然人还是没什么力气,鼻子也不通,却已经好受多了。
  她看了看一直在旁边照顾自己的许晋与长福两人,道:“许大夫,杂家好多了,您累了一天,就别在这儿耗着了,回去休息吧。”
  许晋道:“是陛下命微臣这两天都要看着安公公的。”
  “陛下那边杂家自会去说的,您不必担心。这眼看天就要黑了,若您再不走,难不成晚上就住这儿?”长安道。
  许晋看了眼大通铺,眸中终于露出一丝犹豫之色。他回身整理好药箱,对长安道:“那微臣明日再来。”
  长安摆摆手道:“不用了许大夫,杂家不过是个奴才,虽得陛下恩宠,也该知道分寸才是,怎好一直麻烦您来回的跑。药杂家自会按时服用的,若病情有反复,再着人去请许大夫不迟。”
  许晋见他这样说,便也不勉强,只道:“也好,只是……”他抬眸看着长安,道:“若安公公信得过微臣,不仅是这次,将来若身体有什么不适,也只管来找微臣,微臣自会尽心尽责,就不必再去找旁的大夫了。”
  长安:“……”为何他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许晋不做解释,斯文地作了个礼,便往门外走去。
  长安这才回过神来,忙道:“长福,送送许大夫。”
  许晋和长福离开了,长安躺了一天,也有些腻歪,眼看天要黑了,便准备趁长禄长福都不在,起来洗漱一番。
  刚刚下了铺,门忽然被撞开,嘉容满脸是泪一身是泥的冲进房来,见了长安,那泪珠子滚得愈凶。
  长安看她那模样不对,刚想说话,她却早已乳燕投林般扑了过来,哭道:“长安……”
  “哎哎哎……”长安哎了几声,还是毫无悬念地被嘉容扑倒在铺上,登时叫苦不迭,她的腰啊!
  “长安,有人要害我,我害怕!”嘉容压在长安身上,头埋在她肩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道。
  长安本就浑身乏力鼻子不通,被她这么一压更是出气多进气少,她翻着白眼费力道:“你先起开,你再不起开,我就要被你害死了……”
  嘉容经她这么一提醒,才发现自己居然做了把一个男子压倒在铺上这般羞耻之事,登时烫着般慌忙从她身上起来。
  长安被她乱七八糟的动作压疼几处,无奈而同情地想:不知赢烨那玩意儿还安好否?这姑娘根本不知道男人身上哪些部位禁不得她没轻没重啊。
  “去,把门关上。”长安以一种老爷们儿吩咐老娘们儿上酸菜的语气吩咐嘉容。
  嘉容抬头一看,才发现原来方才自己将长安扑倒之时,门居然还是开着的!也不知道有没有被旁人瞧见?她双颊颜色愈红,忙过去将门关了。
  长安往自己背后垫了条被子,舒舒服服地坐好,问她:“到底发生何事?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嘉容见他问及此事,按捺不住心中忧惧之情,一边哭一边道:“这宫中有人要害我,我待不下去了。长安,你跟我一起逃出去吧。”
  第61章 诱哄
  “害你?谁想害你?为何要害你?”长安问。
  嘉容摇头,抓着长安的袖子道:“我不知道,但是我来的路上有人跟踪我。长安,你跟我一起走吧,好不好?”
  长安一开始没把她那句“跟我一起逃出去”当回事,以为这姑娘只不过终于承受不住压力胡言乱语而已。如今见她第二次强调这话,心中不免慎重起来,问她:“走?去哪儿?”
  “出宫去。”嘉容道。
  “怎么出宫?”
  嘉容目光有些闪烁起来,她借着低头拭泪的动作稳了稳心神,小心翼翼道:“是……是赢烨派人来接我,你愿意跟我一起离开这里吗?”
  长安愣了一下,随即道:“自然愿意,不管你去哪儿,只要你愿意带上我,我都愿意跟你走。”
  嘉容没想到他答应得这般痛快,又惊又喜,道:“你真的愿意?你、你舍得宠信你的陛下?”
  长安伸手拉住她的手,情意绵绵道:“为了你,别说陛下,便是唯一仅有的这条命,我也舍得。”
  嘉容红了脸,抽回手道:“待出了宫,你千万不可以对我这样。赢烨他不喜欢我与旁的男人接触,连说话都不可以。若是看到你拉我的手,哪怕你是个太监,怕是也不会放过你的。”
  长安露出犹疑之色,蹙眉道:“他这么凶!”
  嘉容见他犹豫,生怕他因为畏惧赢烨而不跟她走,忙道:“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只要我一哭,他就心疼得不得了,什么都答应我。他若想对你不利,我就天天哭给他看。”
  长安点点头,认真道:“嗯,我相信你一定能说到做到。”看这大姐最近的表现,完全可以拿来做“西湖的水我的泪”表情包。只要她愿意,别说天天哭,月月哭年年哭都不在话下。
  嘉容又高兴起来,长这么大,还没什么人这般信任过她的办事能力,对长安的好感度再次提升。
  相较于她的喜形于色,长安却显得有些忧虑,她看着嘉容道:“可是,宫禁森严,要怎样才能逃出去呢?万一失败被抓回来,那是必死无疑。我死不要紧,可若要我看着你与我一同死,我怎能忍心?一定会死不瞑目的。”
  见在她面前一向强势果断的长安露出这般软弱迟疑的神情,嘉容难得地体验了一把比旁人更能左右局面的优越感。她安慰长安道:“你别怕,只要时机一到,赢烨那边的人自会来西寓所接我的,到时你什么都别管,就和我一起跟着她们走就是了。”
  擦,逃出宫去这么大的事,这姐姐居然跟她说什么都别管,跟着别人走就行?
  “这些都谁跟你说的?”长安感觉自己的耐心正在嘉容的智商碾压下飞速流逝。
  见长安愿意跟她走,只是心中还有担忧,嘉容一心想让他信任自己,便实话实说道:“今天下午,我在甘露殿后面的小花园埋茶叶的时候,有个宫女来跟我说的。”
  “你怎么确定那个宫女就是赢烨派来的人?”
  “我没有很轻易地相信她,我有问她问题的。然后她拿出这个我才相信她的。”嘉容从怀里掏出那只核桃,一脸“没想到我会这么聪明吧”的表情。
  长安接过那只核桃,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道:“不就是一只普通的核桃么?怎么能认定她就是赢烨派来的?”
  嘉容道:“我爱吃核桃呀。”
  长安:“……”
  “可是这宫里没有人知道我爱吃核桃呀,只有赢烨那边的人才会知道。而且赢烨除了打仗之外,最擅长的就是给我剥核桃了。他把核桃放在掌心这么用力一握,壳就碎了,而核桃仁还是完整的。”嘉容语带骄傲道。
  长安挑眉。好吧,她现在确定这大姐一定玩过《植物大战僵尸》,而且还防卫失败了……
  “原来是这样,果然只要与赢烨有关,你就会变得聪慧绝伦。”长安将核桃还给她,语气酸酸地道。
  嘉容接过核桃,有些讷讷道:“你别这样,以后、以后我和赢烨一起保护你,我让赢烨给你封官做。”
  长安扬起笑面道:“跟你开玩笑的,赢烨他能封你做皇后,我能给你什么?你对他好是理所应当的。”
  嘉容见他这样善解人意,大大地松了口气。
  “那,我们什么时候行动呢?”长安问。
  嘉容想起要先去毒死慕容泓,有些不大自然道:“要、要等一个时机。”
  “什么时机?”
  嘉容觉着此事虽然至关重要,本来不应该向旁人透露,但长安现在与她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不应该瞒着他。至少也应该让他有个心理准备才行。既然他愿意与她一起逃出宫去,那应该不会阻止她向慕容泓下毒吧?
  “她们让我利用御前奉茶的便利对慕容泓下毒,说只要慕容泓死了,宫里必然大乱,到时候我们就能趁乱出宫。”嘉容一边小声说一边观察着长安的表情。
  长安先是吃了一惊,随即又慢慢平静下来,攥着拳头道:“太好了!”
  嘉容:“……”
  长安双眼放光地看着嘉容道:“你不知道,我忍他已经很久了。原本我只想跟着他混口饭吃而已,谁知这个天杀把我弄进宫来不说,还割了我传宗接代的玩意儿,谁特么愿意为了进宫伺候他挨一刀啊?我这辈子算是毁在他手里了!嘉容,你若能帮我报了这个仇,我真的打心底里感激你八辈祖宗。”
  嘉容目瞪口呆道:“我、我还以为他对你那么好,你会反对我去害他呢。”
  长安义愤填膺道:“他对我再好,能弥补我从一个玉树临风的翩翩少年变成一个不男不女的腌臜阉货的耻辱吗?明明心里恨极了他,却不得不假装开心地去奉承他,还得为他兴之所至的一点小恩小惠感激涕零。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吗?嘉容,我求求你,不要心软,一定要毒死他丫的!对了,既然让你去下毒,那毒药给你了吗?”
  “给了。”嘉容一边说一边去袖子里摸,摸了两下便从铺沿上站了起来,袖中怀里遍摸不着,她急得哭了起来,看着长安无措道:“找不到了,我明明藏在袖子里的,怎么会没了呢?”
  长安心中叹气,对嘉容招招手,道:“掉了也没关系,只要不被旁人发觉就行。宫中别的不多,毒药有的是,明天我让长禄带一瓶给你。”
  “让长禄?那他不会起疑心吗?”嘉容听说长安能弄到毒药,心中稍觉安慰,拭着泪重新在铺沿上坐下来。
  “我会告诉他瓶子里装的是盐,带给你擦牙用的。他对我言听计从,不会生疑的。”长安宽慰她道。
  嘉容点点头。
  “她们有没有说让你什么时候动手?”长安问。
  嘉容道:“那个宫女说越快越好,最好今天就动手。但今天不是我当值奉茶,后来又听说你病了,我想着要带你一起出宫,本来想等你病好了再动手的,谁知道药被我弄丢了,我真是没用。”
  “不要自责,你第一次遇见这种事,一时惊慌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这种事不能拖,须知迟则生变。我会让长禄在你当值奉茶的那天把药给你,你一定要当机立断,不要犹豫。事成之后,我们就可以逃离这里了。”长安哄劝她道。
  嘉容想了想,咬牙道:“好,我听你的。但是,需那种服下之后不会立刻发作的毒药才行,若是立刻发作,我怕是会……”
  “这不用你担心,我岂舍得陷你于那等险境?不巧的是我病了,如若不然,这种事都不用你来做。哎呀,看你这衣裳脏的,来时跌倒了?快让我看看伤着没有?”长安凑过去替她检查手臂。
  嘉容一边由着长安检查一边将路上有人跟踪她,她如何机智地甩掉跟踪之人,却又不慎摔了一跤的事告诉了长安。
  长安听了,心中暗自留意,口中却道:“你别怕,只要熬过这两天,我们便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这个时候你一定要撑住,不能让旁人看出你有异常,陛下的耳目可是十分敏锐的。”
  嘉容有些勉强道:“我会努力的。”
  长安又宽慰了她两句,便把她给打发了。
  这时正好长福给她端了晚饭回来,长安让他赶紧沿着从东寓所到茶室还有从茶室到甘露殿后花园嘉容埋茶叶之处这两条路上去找有没有一只小瓷瓶。
  长福心中不解,但还是很老实地提着灯笼去了。
  长安看着炕桌上的饭菜沉思:昨天紫燕阁太后与人密会,今日便有赢烨的人要毒杀慕容泓,世上会有这样凑巧的事?而且毒杀慕容泓这样重要的任务居然会落在就差把“胸大无脑”四个字刻在脑门上的嘉容身上,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虽然现在她还不是特别清楚整件事情到底是怎样一个来龙去脉,但有两件事她可以确定,第一,的确有人想对慕容泓下手,否则用不着费尽心机地来这一手。若不是前期她对嘉容这傻姑娘做足了工作,以嘉容目前在这宫里的处境,谁也不会是能为她分忧解虑的朋友。但因为每次她去撩嘉容都避着人,故而对方没料到嘉容还有她这样一个倾诉对象也是可能的。
  第二,嘉容不会是谋害慕容泓的真正人选,她顶多是个替死鬼而已。在这甘露殿里,应该还有另外一个人,或者说一伙人,正想借她之手将毒汁灌进慕容泓的嘴里。那帮人以及她们的计划,应该才是这次弑君行动的核心所在。对方让嘉容去下毒,却没有跟她讨论具体的细节,更没有确定动手的时机,证明对方根本就不是很在意这两点。而这两点对于一件投毒案来说无疑是事关成败的关键所在,换言之,对方其实并不在意嘉容何时下毒,怎么下毒。反正,不管嘉容下不下毒,慕容泓最后都会中毒。
  所以,她才会怀疑,她们给嘉容的那瓶毒药,也许根本不是毒药。毕竟以嘉容的为人,很容易还没成事就先败露了。她们要的,只是嘉容脑子里那个“是我毒死了慕容泓”的念头。
  至于事后,慕容泓一死,最先反应过来的自然是同在宫中的太后。只要抓了嘉容一审,嘉容自己承认毒杀了慕容泓,那她身上那瓶东西到底是不是毒药,都不重要了。如果有人有心查证,太后自然也能让那瓶东西变成毒药。
  慕容泓不顾群臣反对硬要留在身边的逆首之妻下毒害死了他,可谓自作自受与人无尤。即便有人想为慕容泓报仇,也只能去找嘉容,去找赢烨,与旁人无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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