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身边常有太后的耳朵与眼睛,她与慕容泓也做不到时时沟通,大多数时候只能各自筹谋。慕容泓为何坚持拉着她陪他对弈,不过就是在培养两人的默契罢了。然而聪明人与聪明人的默契像是天生就有的,就如上次她扫一眼桌角,慕容泓便能由桌角的茶盏联想到茶叶,结合赵合之事联想到嘉言和怿心一般,今日慕容泓目光往时彦那边一斜,她也能明白他的意思是和时彦摊牌。
  没想到,虽未探出时彦的老底,却得了另外两则有用的消息。尤其是赵合被禁足一事,实是耐人寻味。
  国丧期与人通奸杀伤人命赵枢都容忍了,那么那日赵合进宫发生了何事让他不能容忍至斯?禁足,是为了让他不能继续入宫伴驾,从而制止某些事的后续发展,到底是什么事让赵枢如此忌惮呢?
  长安边走边回想那日赵合进宫都发生了哪些事?思前想后,也不过见了嘉容、太后、慕容珵美、贞妃和端王这几个人而已。若说赵合被禁足与这几个人有关,那关联又在哪儿呢?
  首先慕容珵美、贞妃和端王可以先排除出去,因为并非每次进宫赵合都能看到这三人。剩下的便只有嘉容和太后。
  是为了避嘉容?还是太后?太后也不是赵合随便能见的,那就只剩下嘉容了。
  赵合上次见了嘉容,虽被迷得失魂落魄,却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莫非是被太后瞧出端倪,与赵枢通了气,所以赵枢才当机立断将赵合禁足,以免他继续进宫与嘉容发生点什么,让慕容泓抓了把柄?
  思前想后,似乎也只有这个理由能解释得通。若真是如此的话,赵合这条线岂不就白白断了?不知慕容泓能否想出什么后招来补救。
  “安公公!”长安正想得入神,冷不防道旁突然闪出一个人来,倒将她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却是个眉目秀致笑容清艳的少年,这少年生得十分好看,虽不如慕容泓那般精致如妖,却也绝对当得少年风流四个字了。可惜,是个太监。
  “安公公,上次多谢你出手相救,请受奴才一拜。”那貌美太监恭恭敬敬地朝长安行了一礼。
  长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你是何人?”
  那太监道:“奴才吕英,在钩盾室当差。那日安公公经过时,被踩在地上打的,就是奴才。”
  长安想了起来,扫了眼他白净细嫩的脸庞,道:“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多礼。”谁闲的没事去救他?不过看着有机会捞钱,过去借题发挥而已,谁知最后被彭芳那老家伙横插一杠,功亏一篑。
  “此事于安公公虽是举手之劳,于奴才却宛如再生,故而这一礼,安公公是千万要受的。”吕英目光诚挚。
  “此话怎讲?”嘴甜的帅哥长安也是喜欢的,虽则这帅哥是个太监,但在这宫中,聊胜于无吧。
  吕英低眸看着道旁一圃开得正艳的金盏菊,眉眼黯然道:“奴才不是自愿进宫的……到了宫里之后,本就有些自暴自弃,周围所见之人又皆是面目扭曲形同妖魔,难免就破罐破摔起来。反正这般男不男女不女的活着,本也与死无异。直到那天我看见了安公公,”吕英回头看向长安,双眼放光,“安公公抱着猫闲庭信步悠然自得,呵斥花二等人时义正辞严底气十足,便是对上彭公公,也是浑然不惧游刃有余。我这才知道这宫里的奴才并非人人都过得如鬼一般,也有人是昂首挺胸地活着的。但首先,需得到上位者的赏识与宠信才行。”
  长安似笑非笑看着他,明明是想拍马屁套近乎,却说得如同肺腑之言一般,这奴才有点意思。
  吕英说完这段,见长安不为所动,只得自顾自地说下去:“奴才不想继续混沌度日,恳请安公公提携奴才。”
  “请杂家提携你?”长安笑了起来,掸了掸袖子,问:“杂家不过是个御前侍猫,能提携你什么?这事儿,你该去找中常侍刘公公。”
  “奴才押陛下。”吕英忽然道。
  “什么?”长安动作一顿,抬眸看他。
  “不管现下情势如何,奴才愿永远追随陛下。”吕英信誓旦旦道。
  长安唇角勾起一丝冷笑,上前伸出一指勾起他的下颌,眯着眼瞧他,问:“押陛下,用什么押?这张脸么?年轻人,能好好活着就好好活着吧,别学人家自作聪明当赌徒,那些都是不要命的。”言讫,拍拍他的脸,越过他欲离开。
  “就算是一条狗,没有爪牙,能活下去吗?”吕英站在原地低着头问。
  长安停步回身。
  吕英转过身来,褪去了欢颜的眸子黑沉沉地看着长安,道:“我知道我这辈子只能做狗,我只想做一条有牙齿有爪子,让别人即便想踢踹我也得先掂量一番的狗。余生所愿,唯此而已。安公公真的不能成全吗?”
  “行啊。只不过,想要入伙绿林都得先交一份投名状,这儿虽不是江湖,却胜似江湖。你,也先交一份投名状过来。”长安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道。
  第35章 找怼
  因着被吕英耽误了一会儿,长安回到甘露殿时,已是晌午时分了,但慕容泓还未用膳。
  长安也是来了甘露殿一段时间后才知道慕容泓金尊玉贵的身份却为何恁般消瘦的原因。此君不仅挑食,而且肠胃虚弱,有轻微厌食症,每顿饭都吃得甚为艰难。
  长安想起外面那些卖儿鬻女的难民,再看看慕容泓吃饭如吃药的模样,都不由暗道一声:作孽!
  今天慕容泓去了鹿苑鸡舍,鸡嘛,打扫得再干净,也难免当场拉点新鲜的给你看,估计今天这顿饭又是吃不成的多。
  果不其然,慕容泓在桌旁坐了片刻,未曾动筷,只抚着爱鱼对刘汾道:“朕没什么胃口,让他们三个给朕试膳。”他指的是长安长寿和长禄这三个御前听差。
  刘汾当即安排人重新拿了筷子和碗碟来。
  原本长寿是第一个,但他借故往后让了让,于是长禄便成了第一个。
  陛下还未动筷的御膳,自己先要去尝一口,没经历过的人自然会心里打鼓。
  长禄这家伙尤其紧张,一筷子春笋夹了三次才夹起来,临到嘴边却又掉在了地上。刘汾看得直摇头,挥挥手叫他站一边去。
  长寿做了一段时间的心理准备,看上去就镇定多了,每个碟子里夹一点,吃得斯斯文文,品得仔仔细细,滋味浓淡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刘汾转过脸去看慕容泓,见慕容泓兀自低眸逗着爱鱼,并无表示,于是便又挥手让长安上。
  长安正饿得发慌,看着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御膳,眼角余光瞥向慕容泓,心中暗自得意:每次都是姐吃你剩下的,今儿你丫得吃姐剩下的!
  如是想着,她一筷子伸出去,小半碟子的春笋木耳都被她夹了起来。
  刘汾瞠目,正想喝止,慕容泓一个眼风过来,刘汾乖乖闭了嘴。
  长安一阵大嚼,咽下肚后,赞一声:“好吃!”然后又双目放光地将筷子伸向下一个碟子。
  几声“好吃”之后,慕容泓的御膳只剩了一半。
  长安放下筷子,一抹嘴,心满意足地对慕容泓道:“陛下,御膳都很好吃呀。”
  刘汾实在忍不住,上前敲了长安一拂尘,斥道:“你个死奴才,叫你试膳,你把陛下的御膳吃得剩一半,撑不死你!”
  慕容泓失笑,道:“别打他,以后就让他陪朕用膳吧。”
  刘汾:“啊?可是这……”
  慕容泓摆摆手,道:“别的不要紧,这奴才的吃相,让朕觉着饿。”
  长安一听,生怕慕容泓后悔一般忙不迭地跪倒在地,拖长了调子道:“谢陛下赏……识。”
  慕容泓眸底含笑地瞥了她一眼。长安抬头,露出个讨好的笑容,却不想方才吃得太急,牙缝里还嵌了一片菜叶。她牙白,衬得那片绿色菜叶格外戳人眼。
  慕容泓表情一僵,有些后悔自己刚做的这个决定,但最终还是很有涵养地别过脸,将猫递给长安,道:“去喂猫。”将她打发了。
  长寿站在一旁看着这两人眉来眼去,心底忽然明白什么试膳不过都是慕容泓想给长安恩典的一种手段罢了。他们这些奴才出身与慕容泓天差地别,口味又怎会一样?可恨他还自以为是地演那一出,真是可笑之极!
  上次刚与赵合搭上,赵合便再不曾来过,莫非天也要绝他?长寿想到这点,便灰心丧气得很。
  午膳过后,慕容泓照例小憩了片刻,起身后又去鞠室蹴鞠,不曾想一时不慎自己跌了一跤,将额头都磕破了。
  伤口虽不大,但耐不住他面如美玉肤若凝脂,放别人脸上微不足道的一道伤,放他脸上却似雪地里一朵红梅,扎眼得很。
  于是第二日早朝时,丞相赵枢领衔奏事毕,便问:“不知陛下缘何龙颜受损?”
  慕容泓脸不红心不跳:“昨晚起夜时不慎磕的。”
  赵枢道:“可微臣听说陛下此伤,乃是昨日在鞠室蹴鞠摔的。”
  慕容泓低眉看手中的如意,口中淡淡道:“丞相既知,何必明知故问?”
  “陛下,别忘了国丧期停宴饮禁娱乐是您亲自下的圣旨!陛下身为一国之君,更应该以身作则表率天下,怎可于此时蹴鞠玩乐?”赵枢高声道,活脱脱一副铁骨铮铮的谏臣模样。
  慕容泓闻言抬头,身子缓缓前倾,双肘支在龙案上,看着赵合问:“丞相知道蹴鞠的起源么?”
  赵枢道:“陛下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慕容泓不以为意地一笑,抬起眼看着满朝文武继续问:“有哪位爱卿知道蹴鞠的起源?”
  御史大夫王咎出列,道:“《经法十六经正乱》中有载,‘……黄帝身遇之蚩尤,因而禽之。其发而建之天,谓之蚩尤之旌,充其胃以为鞠,使人执之,多中者赏。’据此,后人多推断蹴鞠乃是黄帝所作。”
  慕容泓赞道:“王爱卿果然学贯古今博学多才,无怪乎这朝堂几经易主,你始终屹立不倒。”
  王咎面不改色,道:“陛下谬赞。古语有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卑臣秉奉此言半生碌碌,只求得遇明君安治天下,而今遇到陛下终于夙愿得偿,幸甚至哉。”
  慕容泓弯起唇角眸光明艳,道:“王爱卿得空多进长乐宫陪朕说话,朕爱听你说话。”
  王咎谢恩退下。
  慕容泓看着众臣正色道:“朕听闻,为人臣者,君忧臣辱,君辱臣死。为何到了本朝,却完全不是这般?莫非是朕君不君,尔等臣不臣了?蚩尤是黄帝之仇,黄帝杀了他,拿他的胃做成蹴鞠给手下士兵踢来踢去。赢烨是朕之仇,朕虽没有黄帝那般的能耐,但朕却也是恨不能啖其肉寝其皮。每当朕想起弑兄之仇,一腔仇怨无处发泄,便只好去蹴鞠,想象那鞠便是赢烨的人头。丞相,你位极人臣,不思为君分忧,反而为此事来质问于朕,不觉可笑?”
  赵枢道:“陛下对赢烨的仇恨臣等感同身受同仇敌忾。但眼下立国不久百废待兴,逆首赢烨虽是退守荆益二州,实力犹存,非一朝一夕便可尽数剿灭,还请陛下宽以时日,我大龑将士定不负陛下所望。”
  慕容泓道:“丞相既如此说,朕便等着了。”
  本以为此事便告一段落了,不料赵枢又道:“陛下,蹴鞠一事臣等可以理解陛下手足情深复仇心切,不知斗鸡陛下又作何解释?鹿苑十二将,陛下日日操练,莫非也是为了将来有一日能派上战场么?”
  慕容泓:“……”
  赵枢见他无言以对,得寸进尺:“还有……”
  “不必说了。”慕容泓忽然打断他道,“朕独居深宫,除了太后之外无亲无故无师无友,好不容易招个郎官可以陪朕说说话,还莫名其妙的就病倒了。朕寂寞之余,确实往鹿苑去得勤了些。丞相既要寻朕的错处,朕认,便是发罪己诏也无妨。但尔等能监视朕在宫里的一举一动,朕却无法得知尔等在宫外的一举一动,这不公平。既然丞相开了这个头,也别独独欺负朕一个,要查,就大家都查查吧。司隶校尉何在?”
  司隶校尉李儂出列道:“臣在。”
  “马上去查,国丧期间,盛京那些达官贵戚王侯将相,哪家不遵礼法有违律例的统统报上来,酌情节严重削官夺爵抄家下狱。朕就不信,你们一个个都那么循规蹈矩无可挑剔!还有,此事既然是丞相提起的,想必丞相府定然干净得很,就从丞相府查起好了。听清了么?”慕容泓道。
  李儂:“这……”盛京几大纨绔,丞相府三公子赵合首当其冲,不用查也知定然干净不了,到时自己是报还是不报?
  “怎么了?哦,朕倒忘了,朕还未亲政,凡事要得到丞相批准方可施行。丞相,你说说看,要不要查?”慕容泓一脸认真地问赵枢。
  “陛下可能误会丞相的意思了。先帝临终前曾叮嘱陛下要克勤无怠励精图治,丞相铁口直谏,不过担心陛下玩物丧志有负先帝所托,实非恶意。”御史大夫王咎出列打圆场。
  慕容泓问赵枢:“丞相是这个意思?”
  赵枢看了王咎一眼,俯首道:“正是。”
  “那你直说不就成了,何必有一副质问的模样?朕是最不耐烦被人质问的。史庄告病已有月余,朕欲聘一代鸿儒傅月樵来做朕的帝师,你们又聘不来,朕实是无聊的很。对了,丞相,最近在兴办国子学是不是?”慕容泓问。
  慕容泓思维跳跃跨度太大,赵枢险些跟不上,想了想方道:“正是。”
  “在哪里?朕也想去听听。”
  “因芜菁书院还未修缮妥当,故而还未曾开学。”赵枢道。
  慕容泓道:“岂有为了修缮书院耽误学业之理?宫中殿阁多得是,依朕之见不若先将国子学设在含章宫明义殿,着众爱卿家中品学兼优的少年子弟入学,朕也去听课。在此期间尔等一边修缮芜菁书院一边为朕另聘帝师,如此便可两不耽误,丞相以为如何?”
  赵枢迟疑,道:“含章宫虽不在后宫,但毕竟与后宫只一墙之隔,此事臣需面奏太后,请太后定夺。”
  慕容泓道:“好,散朝后朕和你一同去长信宫征询太后的意见。”
  第36章 迷雾重重
  “将国子学设在含章宫明义殿,此乃陛下体恤天下学子之拳拳心意,依哀家看来并无不妥,丞相因何反对?”长信宫永寿殿,慕容瑛听完慕容泓与赵枢的来意后,直言道。
  慕容泓闻言,眸光湛亮地往赵枢那边一扫,意思不言而喻:丞相还有何话说?
  “太后,历朝历代就从未有过将国子学设在宫中的旧例。何况这含章宫与后宫只隔一堵宫墙,外男诵读之声直达后宫,这、这成何体统?”赵枢道。
  “丞相,历朝历代没有这样的旧例,不代表朕就不可以开创这样的先例。若都因循守旧固步自封,又何来那许多史无前例的佳话?至于外男诵读之声直达后宫,反正后宫之中又无嫔妃,只有朕与太后。丞相是怕这诵读之声扰了朕,还是太后?”慕容泓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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